宋朝的宫殿建筑体量较唐时较少,晏宁前世曾经看过关于唐宫的一篇文章,仅大明宫的周长就至少达到了十五里。可是眼前的宫城,据目测,最多不超过五里。
宫殿阁楼中的每一处细节都经过了精密设计,彩画绚烂,雕刻柔丽。
二人被领进了垂拱殿御书房中,行一揖礼,晏宁忍不住偷偷打量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那可是历史上与唐太宗齐名的宋太祖,是他前世最欣赏的历史人物之一,没想到今天能亲眼目睹。
赵匡胤身材很高大,他坐在那儿,就好像一座巍然不动的山。
赵匡胤也注意到了这个敢于直视自己的年轻人,他当皇帝不久,还没有养成那种“一怒之下,伏尸百万”的心性。因此不以为意,反而颇感有趣,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郑恩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在这过程中,赵匡胤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当郑恩将地图上呈的时候,晏宁注意到,皇帝的表情中闪过一丝庆幸。
要真让李筠得到这份地图,凭借着他的军事才华,很轻易就能兵临汴梁城下。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初建宋王朝的威严将荡然无存,各镇节度使必然群起相应。再加上虎视眈眈的诸强,柴荣打下的统一基础不复存在,他赵匡胤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可即便如此,赵匡胤依然不准备采取军事手段解决李筠。上党有太行山之险,易守难攻,一旦战事僵持不下,淮南李重进再率军北上,大宋就危险了。
形势虽然危急,但只要能用政治手段解决,就还不算太糟。无论如何,总要作出姿态,让各镇节度使明白,朝廷只是换了个皇帝,大家该干嘛干嘛。
郑恩给晏宁使了个眼色。
晏宁深吸一口气,上前说道:“官家,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是关于上党李筠的。”
赵匡胤看了眼郑恩,见他点头,也不由来了兴趣,这个年轻人能说出什么高论?于是微微一笑:“你说吧。”
“请官家给我一副中原地图。”
赵匡胤摆了摆手,窦思俨领命而去,过了片刻,取来地图,挂在了墙上。
图长六尺,宽三尺,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的清清楚楚。
晏宁心中有一丝紧张,他知道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必须要语出惊人,暗暗咬牙,从容说道:“我以为,李筠若反,无外乎三种选择。”
赵匡胤的眼睛一亮:“你接着说。”
“第一种是固守上党,等待时机。”
赵匡胤暗暗点头,的确,僵而不反,就像一只刺猬,让人无处着手。
“第二种是南下,趁官家根基未稳,挥师直扑汴梁。”
这种局面赵匡胤也想到了,李筠在军中的人脉很深,难保不会有人暗中投诚。
他很好奇,第三种选择会是什么?
“第三种,是攻下洛阳,据虎牢关而守。再挥师西进,占据关中,形成割据。”晏宁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
赵匡胤心底一沉,关中虽然人口流失严重,但地利尚在,若真是被李筠占据,那么在大宋的西面会迅速出现一个强大的政权。同时,北面兵力空虚,北汉和契丹绝不会放过机会。
赵匡胤不动声色:“你的建议是什么?”
晏宁小心翼翼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徐徐道:“其实,李筠选择第二种办法对大宋更有利,速战速决,咱们拖不起。”
“我相信,李筠一定也很为难。既然这样,我们可以帮他下定决心,送一份半真半假的地图给他。”
“我正打算派遣使节去见李筠,你觉得还有必要吗?”赵匡胤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晏宁知道,这是对自己真正的考验,他想了想,回答道:“如果不派使节,那李筠看穿朝廷用意,很可能即刻起兵,所以缓兵之计也是很有必要的。”
赵匡胤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是我和郑司曹一起谋划的。”晏宁不敢居功,这不仅仅是职场规则,更是分担风险的保障。
“行了,朕知道了,你的建议我明白了。你先出去,以后不要再妄议重臣,一旦被人知晓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人。
赵匡胤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一个人才,要好好培养,探事司刚刚建立,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
“末将......微臣遵命。”郑恩苦笑一声,“真是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请官家勿怪。”
赵匡胤呵呵一笑:“那就不要改,以后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就像以前一样,叫我二哥。”
郑恩心中感动,默默点了点头,忽然道:“官家,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赵匡胤“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
晏宁跟着一名宦官来到过道上,沉思良久,才明白赵匡胤的意思。第一层意思是,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到处乱说。第二层意思是,你妄议的人虽然很强大,但只要效忠皇帝,就不用怕。
等了许久,也不见郑恩出来,晏宁有些不耐。难得来宫里一趟,不到处走走岂不可惜?
“这位公公,我能在附近走走吗?”晏宁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宦官头也不抬:“不行,你耐心等一会,郑司曹就快出来了。”
晏宁心中暗骂一声,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
抬头望去,就见一名年轻的宦官被一个老宦官一边责骂一边用鞭子抽打。
老宦官的脸色涨红,肥胖的颊肉一颤一颤的,每一下都抽打在对方的痛处。年轻宦官尽管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淋漓,但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旁边的宦官偷偷告诉晏宁:“这是张老在教儿子,前几天张老被因为年老被罢免了内侍省的所有职位,正准备回乡养老呢!这不,心气不顺,把张德均毒打一顿出气。”
晏宁奇怪的问了一句:“儿子?”
宦官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晏宁看这小太监实在可怜,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宫里的人个个冷漠无情,只管自家门前雪,不落井下石算不错了。
晏宁实在忍不住了,他走到两人面前,咳嗽一声。张老太监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见是个生面孔,就没理会,继续一下一下的抽打。
晏宁摇了摇头,飞起一脚,正好揣中老太监心窝,将他整个人踢飞了出去,哼哼唧唧的在地上哀嚎。
“这位衙内,多谢出手相救,再晚片刻,我怕是要被他打死了。”
小太监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扬起脸来抱拳行礼。
晏宁一摆手,“我不是什么衙内,只是一个军汉。”暗暗吃惊,这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行事风格磊落大方,不可小觑。
“好极好极,早知道咱家当初也去当兵算了,总好过到宫里受这窝囊气!我本姓王,进宫之后给这厮当养子,妈了个巴子,成天伺候他穿衣吃饭,还要遭他毒打!”
小太监或许是许久没有感受到温暖,今天被晏宁救了一次,竟忍不住向他大倒苦水。他却不知,他的这番言论也颠覆了晏宁对太监的认知,觉得这太监不造作,是个可交之人。
两人相谈甚欢,互通姓名之后,晏宁劝道:“姓氏是祖宗之姓,焉能轻弃。如今和张太监闹翻,你不如改回本名吧!”
“既如此,我就改回王姓,从今天开始,我就叫王继恩。”
晏宁目瞪口呆,等候他的宦官已经在向他招手,郑恩已经出来了,他该走了。
晏宁临走时,重重拍了拍王继恩的肩膀,“王兄弟,改天你出宫来,我请你喝酒,咱俩不醉不归。”
这一声“王兄弟”叫的王继恩浑身舒坦,晏宁走出十几步,他还在后面喊道:“好极!好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