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少女正是那日被晏宁从河中救起的人,她姓符,唤作芷凝,因其母怀胎时梦见飞鸽入怀,因此还有一个小名叫“鸽儿”。
她的父亲是魏王符彦卿的长子符昭信,几年前去世,独留下她这一个女儿。符彦卿其余两个儿子还小,孙辈只她一人,因此爱若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上怕摔了。
此时符彦卿远在河北,为天雄军节度使,掌握重兵。宋朝建立后被加封为太师,因他的第六女为赵匡胤之弟赵光义之妻,改朝后荣耀不失,照样是勋贵外戚。
花无百样红,符彦卿的两个女儿先后为柴荣皇后,他与旧朝牵连太深,必定不被赵匡胤信任。几日前传来家信,说是病倒了,一来忧心家族前途,二来担心小符后处境,忧思过度,积劳成疾。
符芷凝自幼跟祖父最亲,听到这消息忧心如焚,她曾听人说起,有一种生长在百年古树之上的药材叫“灰骨藤”,用它泡过的酒能包治百病。那一日晏宁在水边凭吊,刚巧被树上的符芷凝见个正着,怎料一时不慎,从树上跌入水中。
醒来之后发现一个人正往自己嘴里吹气,符芷凝害羞之下,假装还未苏醒,其实已经偷偷把那人的相貌记在心中。她从小到大从未与异性接触过,心绪难平,因此去邻县符家别院小住了几天。
符芷凝掀起帘布透气,一眼看清那个城门守卫的长相,长得倒是挺俊秀的,怎么这么眼熟?
场间的气氛顿时僵住了,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符芷凝放下帘布,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晏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只听一声宛若黄莺脆啼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这位小哥,你前几日有没有去过水边?”
晏宁内心一怔,脸上却不动声色,抱歉道:“我是北方人,不识水性,常言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别说去水边了,我平时一听见水字就害怕。”
车厢里,符芷凝咬紧了银牙,大骗子,都把人家从水里捞上来,还说不会水!一拍车壁说道:“三娘,咱们走!”
健妇早已不耐,一提马缰,“驾!”马车缓缓驶进城门,一行守卫目送马车走远,还沉浸在被符芷凝美貌的震慑之中。
刚才去查验记录的守卫小跑过来:“还没查验过呢,你们怎么让人家走了?”
“人间绝色不过如此,我算是明白符老四为什么有国丈命了,小美人都如此了得,何况大美人乎?”
“不行了,不行了,一想到晚上回家面对那黄脸婆,我的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那有啥?熄了灯,天下女人一个样,你们说说,你们家的娘子都是什么模样......”
很快,一群老兵油子的话题就转移到了下三路,有人笑着问晏宁:“晏队头,你是不是童子鸡啊?哥几个带你去杀猪巷开荤!”众人哈哈大笑。
晏宁也不生气,笑呵呵给了他一脚,骂道:“滚蛋!老子是有娘子的人了!”
众人早有预料,像晏宁这样年轻有为的,肯定会有妻室。
“晏队头,你娘子长得什么模样,好看不?”
晏宁说道:“跟刚才经过的符家小娘子差不多吧。”
众人纷纷说他吹牛,说一般人哪有这般好福气,在他们看来,漂亮女人就如上等的奢侈品,是有权有势人物的专属。
晏宁也不生气,心说,你们哪里知道什么是真爱。
他们这一队总共有五十人,十人一组,一次巡查三个时辰,一组轮休。众人早已墨守陈规,按时交班,到了下午,晏宁就结束了一天的差事,再晚一会城门就会关闭,严禁行人经过。
晏宁本可以和那个队头一样,不用天天过来,不过他还肩负着侦查探子的任务,同时也想多捞一些油水。
一连五天,城门守卫都和晏队头混熟了,这人没有官架子,开得起玩笑,时不时请弟兄们去酒肆喝酒,上上下下对他十分敬服。
之所以晏宁舍得花钱请他们喝酒,是因为油水太足了,这几天一共拿到了一贯多。照这样下去,这个月加上正俸,收入将会超过十贯,足够两个人过上温饱的日子。
这一天正午,晏宁和几个不当值的守卫喝酒回到城门口,几人面色微醺,酒意微微上头。老远就看见一个黑铁塔似的人影立在那儿,一手叉腰,指着几个守卫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走到近前,晏宁看清了这人的长相,身高足有尺有余,黝黑的国字脸庞,两道浓眉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宽鼻阔口,连鬓络腮胡。心道,好一条昂藏大汉,此何人也?
“呔!”大汉一声大喝,犹如晴空一道霹雳,“你这厮身为副队头,知法犯法,竟然擅离职守,聚众饮酒,该当何罪?”
不等晏宁回答,大汉一探身,一只大手闪电般袭向晏宁胸口,想一举将他拿住。
晏宁也是个会家子,前世游历到北方大地,曾拜在一位赵姓拳师门下,尽得弓力拳精髓。此时见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不由动了几分真火。弓力拳打法凶狠,破坏力强,动辄伤人性命,所有晏宁很少使用。
这时他酒意上涌,也顾不得许多,身形瞬间拉成一张劲弓,不退反进,闪电般弹射向对方。缩身屈膝,右手攥成拳,直捣对方腹部。
世人好似一张弓,看人好似弓力形,泄力常用拉弓势,发力射箭气穿心。
晏宁这一拳,瞬间积蓄了全身的气力,若是击中,非得让对方躺上几个月不可。黑汉见此拳来势凶猛,识得厉害,他大吃一惊,心知遇上高人了。
黑汉不敢怠慢,身体后退半步,拧身沉肩,正对着来拳,也是一拳击出。
“砰”的一声闷响,沉雷似的,两人各退了半步,虎视眈眈盯着对方。
刚才那一下,晏宁从对方的来拳上感受到了一股万钧之力,心知对方力量远在自己之上,黑汉仓促还击,根本没使上全力。
饶是如此,晏宁指骨几乎有断裂的感觉,小臂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绝不能让黑汉占得先机,否则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黑汉也是暗自吃惊,他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能硬接自己一拳,果然有些门道。
二人一言不发,再次战在一处,拳来脚往,打在人身上好似击打在皮革上似的,闷响如雷。地面尘土飞溅,两人的身形在烟尘之中好似两只大虫搏杀,把周围过路的人看得如痴如醉。
晏宁暗暗叫苦不迭,自己这具身躯只是寻常少年,且未曾打磨过,气力本就不足。再加上这黑汉天生神力,一身骨肉好似钢铁铸就,晏宁的双手肿痛得几乎不是他自己的。
之所以能支撑这么久,主要胜在招式灵巧,刚柔并济。晏宁悄悄向旁边的守卫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脸来变色道:“队头,副队头,您二位赶紧收手吧!刘指挥就要来了!”
晏宁和黑汉这才恋恋不舍的罢手,一众守卫、问询赶来的泼皮无赖都围拢上来。
“二位真是好手段啊!”
“今天爷们算是开了眼,见着什么才是真正的武艺,官家的长拳也不过如此吧!”
“今天我们哥几个做东,请二位军爷喝酒听曲儿!”
唐末以来,武夫横行,世人皆崇尚武力,武艺过人之人往往受人追捧。
一群人把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城外的进不来,城内的出不去,一时间,人喊马嘶声不绝于耳。人都有看热闹的心态,也不着急走了,交头接耳,口口相传之下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两位武艺超群的军爷在比试武艺,这更激起了人们的猎奇心理,纷纷伸着脑袋往里边瞧。
晏宁和黑汉赶紧指挥守卫将人群分开,而他们二人则走到角落里叙谈。
晏宁向黑汉行了一个军礼:“属下晏宁见过队头,不知尊姓大名?”
黑汉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某家呼延赞,我看你比我小不了几岁,在哪学的艺?授业恩师是谁?”
“我没有师父,是一个游方道人教了我一套无名拳法。”晏宁问出了心中疑问:“我跟队头素不相识,往日无冤,近日无愁。刚才分明是借口找茬,这是何缘故,若你不能如实说来,小心我的拳头不长眼睛!”
呼延赞毫不客气的戳穿了他的谎言:“胡吹大气!实话告诉你,某家得了一位贵人吩咐,要对你薄施惩戒。否则的话,你信不信某家三回合将你放翻在地?”
晏宁脸一红,他知道呼延赞没有说谎,对方的力量远胜自己。不过他面子上过不去,破口大骂:“你这黑厮竟敢小觑我,敢不敢和老子拼酒,须知酒场如战场,瞧你五大三粗的,没准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呼延赞本就嗜酒如命,一听这话,非但不怒,反而笑道:“若是你输了,该当如何?”
“老子请你喝半个月酒,名酒管够,肉尽你吃!”
“好极,真是痛快,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跟某家一样混蛋。”呼延赞哈哈大笑。
晏宁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投其所好才是与人结交的最好方式。所谓酒后吐真言,不喝酒又怎么打听是哪个家伙要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