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凉如水,潮水一般涌来的鼠群,又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了。
前后不过一刻的时间,屋子内外原本沸反盈天的老鼠就已经走得干干净净,院子里恢复了应有的寂静。
唯一刺耳的,就是屋子里李修远的惨叫。
说实在话,听到命令那一刻,狐狸精的心中,慌得一批——
这个时候才让撤,人早就该咽气儿了好吗?
所以一听到李修远的惨叫声,它立刻就兴奋了,重新跳上树枝,吱吱吱地跟卫襄邀功,你瞧你瞧,人没死,没死!
卫襄也很兴奋,报了一桩仇,还不用给姨母和姐夫惹麻烦,可喜可贺!
但是这一人一狐转头看见仍旧在纠缠的尉迟嘉的,顿时就都不好了。
狐狸精缩了缩脑袋,往树梢又走了几步。
虽然掉下去的危险大了些,可那个男人看它的眼神更危险。
那种眼神,跟那个想要它魂飞魄散的贺兰辰好像,哎,好像人类长得好看的男人好像都很危险呢。
尉迟嘉一手钳制着怀里的卫襄,一手指了指那只红毛狐狸,眉心越拧越紧:
“它能和你说话?”
他直觉这只狐狸精是个大大的威胁。
如果小花在襄襄心里的位置这么容易就被取代,那么自己……
卫襄倒是趁着尉迟嘉这一瞬间的恍神,当机立断,抬脚就将尉迟嘉踹了出去,然后翻身从树上跳了下去。
“狐狸精,我们走!”
狐狸精巴不得这一声,“嗖”地一下从树梢上跳了下来,窜进卫襄怀里,卫襄抱着它身姿轻盈地飞身上了墙头,才回过头来看着勉强在树上站稳的尉迟嘉:
“最后一次,如果有下次,尉迟嘉,刚刚的那些老鼠,一定会再去柱国公府造访!”
尉迟嘉沉默地站在树枝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眼神里都散发着“厌恶”二字的少女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眼底黯然,唇角却是露出淡淡的笑意。
最后一次吗?
怎么可能。
这么多老鼠又如何,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么多老鼠。
原本就知道重来艰难,可再艰难,也不能再放手。
齐王府外,卫襄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她怀里的狐狸精最喜欢被她这样抱着了,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忽然轻声道:
“小仙子你是不是曾经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
卫襄脚步滞了一下,敲了一下狐狸精的秃毛脑袋:
“闭嘴!”
狐狸精悻悻地闭了嘴,但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八卦:
“那你至少也是对他有意思!”
卫襄终于恼羞成怒:
“你到底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他有意思了?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把你送去给师兄!”
卫襄没跟狐狸精说师兄已经远走高飞的事情,“送去给师兄”这五个字对狐狸精来说,还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慑力。
红狐狸直接伸出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敢再说自己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它跟着小仙子这两天,也见了些人,就没见过哪个人敢对小仙子这样动手动脚的,更何况,这男人动手动脚完了还没缺胳膊少腿儿,这能是一般的有意思吗?
反正它是绝对不信的!
这桩坏事儿干完了,卫襄本来是决定直接回家睡个好觉,从今夜起,先销声匿迹,继续对李修远暗中观察的。
可临走到卫国公府那条大街时,红狐狸脑子一抽,忍不住又嘴欠了:
“对了小仙子,咱们去的时候那些人都看不到我们的,那男人,为什么能看到我们啊?”
卫襄猛然停下脚步,一瞬间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难怪她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却想不起来到底什么不对!
对啊,为什么啊?
尉迟嘉又不是仙门之人,他如何就能看破法器的屏障,那么准确地找到她?
暗夜茫茫,重生回来以后,这个一直都是璀璨光明的世界,骤然间重新让卫襄有了如临深渊的危险直觉。
她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就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可如今看来,她不能掌控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尉迟嘉……”
卫襄站在长安的街头,咬牙切齿地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
看来如今想要两不相干,倒是有些难呢。
狐狸精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了小仙子的心情低落。
它抬起狐狸爪子给了自己一嘴巴,看,让你嘴欠,又惹小仙子不高兴了吧?
长此以往,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咬上小仙子一口啊?
卫襄不知道怀里的这只狐狸精居然还在打着咬她一口的主意,心事重重地潜回了自己的院子,草草洗漱之后,睁着眼睛到天快亮,才堪堪睡去。
翌日,天刚亮,整个长安城都被齐王府发生的惨案惊动了。
长安街头,又有了热闹可看的人口沫横飞,奔走相告。
“哎,你听说没,齐王昨晚上被老鼠给咬了!”
“去去去,开什么玩笑!齐王府那是什么地方,堂堂一个王爷,能被老鼠咬?要编也编得像一点!”
“哪里是我编的,是齐王亲口说的,听我家老爷说,今儿早起早朝都罢了,就因为齐王满身满脸都是血地闯宫了,言之凿凿自己被老鼠咬了!”
“荒谬,真是荒谬,皇上能信?!”
“皇上肯定不信,齐王是去太上皇面前哭天喊地了,还说不是一只,是铺天盖地一大群呢!”
“那齐王府难不成是老鼠窝?还一大群!”
……
街头巷尾很快就炸了锅一般地议论齐王府发生的这件荒唐事,其火爆程度,立刻就将之前神武将军马上风的那件丑闻压了下去。
仁寿宫中,王太后和皇帝坐在一处,默然看着脸颊少了几块儿肉,鼻子少了一截儿,满身血窟窿的李修远,神色一直很冷淡。
天还没亮,李修远就鬼哭狼嚎地拍打着宫门,在宫门外大声呼喊太上皇。
宫门外排着队等着上朝的朝臣百官将他的状若疯癫都看在了眼里,消息报入后宫,皇帝想压也压不下去了,索性光明正大地罢朝,让几个老臣一起陪着李修远来见太上皇了。
然后李修远在太上皇的榻前一哭就是两个时辰,话里话外都是有人要害他。
意有所指的哭诉听得几个老臣都面色尴尬。
可惜榻上的太上皇是再也没办法为李修远主持公道的,他吃力地转动着眼珠子,任凭面目全非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李修远嗓子都哭哑了,皇帝才淡淡地开口:
“二弟,你明知道父皇如今卧病在床,需要静养,偏偏还这样来在他榻前哭闹……好歹父皇好着的时候不曾亏待过你,你就是如此毫无孝心吗?”
几个大臣看向李修远的目光也从同情变成了不耐烦。
这世上,最惹人厌的就是这种拎不清看不明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