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一直觉得吧,一个人怕什么,就要去面对什么,不然,永远都逃不了这一个“怕”字。
所以她抱着大树的枝干,忍着作呕的冲动,一眨不眨地盯着院子里开始翻滚沸腾的鼠群。
大大小小的老鼠,无论是黑色的还是灰色的,都在暗夜里呲着尖尖的牙,眼睛在灯光下泛着令人恶心的幽亮光芒。
它们真的是在翻滚,它们前仆后继,你拥我挤,争先恐后地向李修远所在的那间屋子里涌去。
房梁,窗户,门缝,所有能进入的地方,都成了老鼠的通道。
那种密密麻麻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不多时房间里就发出李修远的惊叫:
“啊!什么东西!”
“老鼠,哪里来的老鼠?!滚开,快滚开!”
“来人,来人!”
可惜因为那张符的缘故,李修远的声音根本传不出这个院子。
卫襄闭上眼,根本不用亲眼去看,就能想象得出来李修远此时的样子。
他此时一定是在密密麻麻的鼠群中蹦跳着,闪躲着,用尽全力地打落爬到他身上的老鼠。
狼狈不堪,丑态百出。
可是有什么用呢?
天上地下,到处都是老鼠,时刻准备将人啃啮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老鼠。
无处可逃,无法可想。
那种能把人逼疯的恐惧,从此如影随形。
她耳边听着李修远越来越绝望的嘶吼,唇边似有笑意,却转瞬即逝。
她抱紧了怀里毛茸茸的一团,努力将心底重新泛上来的恐惧驱逐出去:
“小花,我再也不用怕了,我有你啊,幸好我还有你……”
重新跳回卫襄怀里的狐狸精觉得自己快要被勒死了。
显而易见,这小仙子在害怕。
至于小仙子口中的小花——
哼,就那只丑猫,指望得上吗?真见了这么多老鼠,再凶悍的猫估计也会被吓昏过去。
狐狸精正打算开口安慰小仙子几句,却发现小仙子背后,有个人。
那人的身影在浅浅的月色下翩然如谪仙,清风偶尔掀起他鬓边的几缕长发,露出惊鸿一瞥的绝世容颜。
但那双仿佛盛满世间清溪水流的眼睛,一直都放在这个将自己抱成一团的少女身上,带着狐狸精看不懂的深意。
人心太复杂,这种眼神狐狸精表示,根本看不懂。
它只能勉强看得出,“心疼”二字。
不过这人,长得真是好看。
阅男无数的狐狸精在卫襄怀里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那人半晌,将安慰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很显然,这个人是冲着小仙子来的。
小仙子的桃花要开了呢。
桃花开啊开,它不打扰啊不打扰。
卫襄身侧的身影伸出手,轻轻将她拢进怀中,如同清风伴着明月一般温柔。
温柔到正在跟自己内心作斗争的卫襄几乎没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她还在把怀里的狐狸精当成小花,在唠叨:
“……小花,你听,李修远是不是叫的很惨?天道好轮回,大爷的,这辈子咱们非整死他不可!”
“嗯,整死他。”
身边传来轻轻的应和声。
嗯?小花会说话了?
卫襄的呼吸戛然而止。
她猛然抬起头,缓缓地转了过去。
月色很淡,近乎没有,但可怕的直觉还是让卫襄一眼就看出了身边这个臭流氓是谁——
“尉迟嘉,说你有病,你特么还真病入膏肓了是不是?”
卫襄完美地将粗鲁与文雅结合在一起,准确表达了自己的愤怒,然后狠狠推一把,试图把尉迟嘉推下这棵树。
可惜尉迟嘉不是毫无防备的卫程,他知道能这样抱一抱她,是一件多么危险而奢侈的事情。
卫襄不但没能推动他,还被他一把捞了过去,紧紧按在胸前:
“别动,不然掉下去的人会是你。”
“麻蛋,老娘就算掉下去,也不能让你这个臭流氓再占我便宜!”
卫襄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挣扎着转过身,对尉迟嘉拳打脚踢,不幸被夹在两人中间的狐狸精差点被这剧烈的动作压断气儿。
尉迟嘉神色不变,一边捉了她的手脚,一边对着树下还在源源不断赶过来的老鼠扬了扬精致的下颌:
“你确定,你要掉下去?”
“掉下去怎么了?老娘有什么不敢!”
从前为了在尉迟嘉面前保持形象,卫襄说话都是字斟句酌,斯文淑女的范儿端得很足。
可现在,她已经毫无顾忌,口口声声的“老娘”,一句比一句响亮。
尽管她知道树下面全都是乱窜的老鼠,可她一再告诉自己,老娘不怕了,不怕了!
卫襄挣扎得更厉害,尉迟嘉抱得更紧,两人几乎打起来,一直努力装透明的狐狸精也终于无法忍受了——
老天爷啊,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小仙子犯桃花,遭殃的人是她?
倒霉的狐狸精眼看自己要被这两人压成肉饼,又不敢说人话,只能“吱吱吱”地叫得声嘶力竭,以示自己的存在。
“滚开!你压到我的狐狸了!”
卫襄这才注意到狐狸精的窘状,对尉迟嘉破口大骂,尉迟嘉却是手轻轻一挥,毫不犹豫地将狐狸精扔了出去,然后看向卫襄的眼神中带了沉沉的控诉:
“你变心了?”
明明从前与她形影不离的是他……是小花,可如今,这个狐狸精成了新宠吗?
“变心?”
卫襄愣了一下,坦坦荡荡地冷笑:
“对啊,老娘就是变心了,所以,能不能请你有点儿骨气,拿开你的爪子?!”
尉迟嘉似乎垂头思考了一下,才认真摇头道:
“不能。”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卫襄要抓狂了,她抬脚去踹尉迟嘉,将自己能使出来的招数尽数用上:
“去你妹的,我特么就不该跟你这种不要脸的人讲道理!”
可惜从前卫襄从来没有感受过被尉迟嘉用尽全力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原来一个人下定决心要抱紧一个人不放手的时候,那个人,是很难挣开的。
卫襄拳打脚踢地闹了一阵,直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让尉迟嘉把爪子拿开。
她气急之下,索性扬手给了尉迟嘉一个耳光!
“啪!不要脸!”
皮肉相击的响声和卫襄的怒斥合在一起,在院子里的嘈杂一片中并不响亮,反倒伴着卫襄的气喘吁吁,骤然产生一种暧昧之感。
这个时候倘若有人从树下经过,听到树上的动静,一定会以为树上正在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激烈事件。
尉迟嘉看着她被气得绯红的脸颊,如墨双眸暗了暗,依旧不为所动。
不要脸就不要脸吧,媳妇儿都快没了,要脸干什么?
只不过想起上辈子,自己想什么时候抱她就什么抱她,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如今想要得到片刻温存,还要冒着被打成猪头的危险,尉迟嘉也是忍不住悲从心头起。
罢了罢了,既然重新来过,还是别继续惹恼她了。
尉迟嘉按下心头的悲凉,耐心地哄劝:
“乖,冷静一下,等这些老鼠走了,我就放开你……”
“等这些老鼠走了……麻蛋,等它们走了,李修远就死了!”
卫襄怒火攻心,却也因为这话想起这个严重的问题——
李修远可以被啃得面目全非,但绝对不能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顾不上挣扎了,回头朝着窝在树梢瑟瑟发抖的狐狸精喊道:
“撤退!让你的鼠宝宝们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