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夫人实在是太过热情,以至于卫襄还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就喜气盈盈地走了出去,细细询问那丫鬟:
“可是那位贺兰先生?他在哪儿?”
卫襄无奈,只得牵了卫曦的手,举步跟上。
卫国公府这几日正是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亲眷也多,六夫人这样一喧哗,一大半的人都知道了那位赫赫有名的乌鸦嘴先生上门了。
卫襄往待客的前厅走着,背后还浩浩荡荡地跟着卫国公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一群男女老少。
个个抛却了往日风度,激动好奇等等神色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
卫襄一路都没敢回头,她怕她一回头就绷不住想笑。
是的,她虽然对贺兰师兄忽然上门这件事心有疑虑,但她很高兴师兄凭着一张乌鸦嘴得到了自己该有的名声。
不是人人喊打的坏名声,而是人人追捧的好名声。
对于一个算卦算得天怨人怒的人来说,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如此想着,卫襄的脚步是轻快的,脸上的笑容也是明媚的。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走进前厅为止。
一路小跑跟过来的丫鬟仆妇们还没来得及撩起门上冬日挂着的厚重锦帘,卫襄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跟人说话。
“……大哥不必推辞,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不必跟我见外。”
如此谦恭温和,如此低声下气……尉迟嘉为了保命这也真是下了血本儿了。
卫襄脚步停滞,不再往前走,但是眼前绣着宝相花纹的锦帘已经被仆妇恭敬地掀起,她一眼就能看到宽敞的客厅中,香炉烟雾袅袅中,尉迟嘉那挑不出半点儿瑕疵,有如明珠美玉般晕然生辉的脸。
她还看得见哥哥卫程皱眉拒绝的时候满眼的坚决:
“尉迟世子说笑了,这是卫国公府的家事,不敢劳烦,再来,尉迟世子这声‘大哥’,卫某实在是不敢当!”
卫襄眼风扫了一圈儿坐在客厅中的另外几个公子哥儿,这些京中权贵家的子弟脸上那种如同见鬼的神情,让她晒然一笑。
这已经不是拒绝了,这就是明晃晃的打脸。
紧跟在卫襄身后的六夫人讶然出声:
“这不是尉迟世子么,哎呀,世子爷也真是的,哪里能这样对尉迟世子说话?”
卫襄笑着回头,似乎心情很愉悦:
“怎么就不能对他这样说话了?”
六夫人猛然想起眼前这位二侄女最近已经不稀罕这尉迟世子了,神情也有些尴尬起来: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时一个主意,真是……”
两人说话间,就又听见客厅内,尉迟嘉冷静平缓,毫无尴尬之意的声音:
“大哥为人谦逊低调,但我却不能不恭敬,就算是为着襄襄,卫国公府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
卫襄的笑容瞬间凝结,这人,如今怎么就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生命诚可贵,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受辱,他就不该拂袖而去吗?
六夫人那份打抱不平的心思也顿时显得尴尬而多事起来,她也不大相信,眼前这貌如谪仙一般的尉迟世子居然是这么个反应。
好在六夫人向来为人机敏,又赶紧转了话头,指着花厅内另一个蓝色衣衫的年轻人眼内放光:
“襄襄,那位可是贺兰先生?”
卫襄望过去看了一瞬,有些迟疑:
“我看看再说,六婶,这外头的人,就先交给你了。”
六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瞥见黑压压的人头,虽然不知道卫襄迟疑什么,但还是利索地答应了。
她转身走到了阶下撵人,对着好奇的亲眷们语中带笑:
“回去,都给我回去!都这么乌泱泱地跑来,也不怕人笑话国公府没规矩,都回去,不许给咱们国公府丢脸!”
卫襄则是举步走了进去,文静有礼地跟在座的各位公子见礼问好。
那几位权贵家的公子虽然在长安城中也算贵胄,但在皇后娘娘的胞弟胞妹面前,那份尊贵也要打个折扣。
况且这个时候能有资格上门来帮衬着忙活的,也是平日里跟卫程关系亲近的那些人,见卫襄跟他们见礼,都连忙站起来拱手回礼:
“卫二妹妹好,听说妹妹前些日子伤风了,如今可大好了?”
“已经痊愈了,多谢各位兄长记挂在心。”卫襄客客气气地回答。
卫程见妹妹如今在人前至少是乖巧懂事,十分给他长脸,因为尉迟嘉而起的那份郁闷也消散了许多。
两边宾客寒暄,气氛融洽,只有被卫襄独独略过的尉迟嘉格外尴尬。
但他自己仿佛不觉得尴尬,他只是挪了挪脚步,往一旁让了让,并没有如卫程担心的那样,再走过去和卫襄强行搭话。
那副任凭你们折辱,我自岿然不动的受气小媳妇儿模样,让人看了,多有怜悯不忍。
哼,装蒜。
卫襄心内暗呸。
她再也没有看尉迟嘉一眼,目光只投向了坐在一边,笑容浅浅的那个人身上。
卫襄走到他身旁,仔细打量了一番。
面容清雅,眉眼俊秀,气质温润如海水,身着蓬莱门下惯常穿的蓝色长衫,即使与一众华衣美服的贵公子同处一室,也毫不逊色。
从外貌气度来看,是她的师兄无疑。
但是内里……
卫襄心有余悸地开始提问:
“贺兰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大师姐的名字?”
“程无心。”
“我二师兄的名字?”
“沈良夜。”
“我师父是谁?”
“德山师伯。”
“你师父是谁?”
“莱芜子。”
四个问题,全对。
卫襄的心放下了一半儿。
她黑亮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又开始下一轮提问:
“那师兄还记不记得,咱们在蓬莱第一次出去捉妖,捉到的是兔妖叫什么名字?”
贺兰辰含笑纠正:
“你第一次跟我捉妖,是在长安城郊,捉到的是狐妖,名字叫胡三娘。”
“哦,我记错了……那师兄记不记得蓬莱阁后山上那三百颗苹果树今年结了多少果子?”
贺兰辰叹气,看卫襄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调皮的孩子,有无奈,也有宽纵:
“哪有三百颗苹果树啊,那全是梨树,今年还没挂果,一个果子都没有……小师妹,不必试探了,我是你的贺兰师兄,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至此,卫襄才终于算是心放到了肚子里,粲然一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真的是你啊,师兄,是真的,你是那个真的!”
贺兰辰也跟着笑了,觉得自己这小师妹看起来蠢头蠢脑,让人实在是不放心:
“德山师伯有你这么个徒弟,实在是……罢了,师兄回头给你样东西,只要不是真的师兄,包你一眼就能看穿,不会再被人骗了。”
卫襄连连点头: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师兄,你怎么知道知道我被人骗过?”
贺兰辰的目光望向了虽然受辱,但还是波澜不惊站在一旁的尉迟嘉:
“是他告诉我的。”
卫襄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