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午后耀眼的阳光肆意地泼洒在院子里,那份暖意烘得院子里盛放的几株早梅暗香浮动,丝丝缕缕的寒香透过纱窗,幽幽地透进宽阔明朗的屋子内。
如果不是还有几许凛凛寒风刮过,很容易就让人忘了这是冬天。
只是院子里树下站着的那人实在是煞风景,卫襄只得收了和师兄在院子里临风赏梅,对饮一杯的想法,嫌弃地挪开了眼神。
她亲手将一盏香茶放在贺兰辰面前,然后在贺兰辰对面坐下,双目灼灼地盯住了贺兰辰:
“师兄,这屋子里没有外人,只有咱们师兄妹二人,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可告人的秘密……
抬手将茶盏捧在手中的清俊男子手微微地颤了颤,到底还是稳住了。
他轻轻地啜了一口冷热合宜的茶,才答非所问地笑道:
“小师妹不愧是长安贵女出身,这沏茶的手艺,当真是不错。”
敷衍,这根本就是再明白不过的敷衍。
看出了这一点,卫襄不由得有些委屈:
“那师兄喝了我这亲手沏的茶,是不是也该对我说句实话?我是你的师妹,而他只是一个路人而已。师兄说是他传讯告诉你我被人冒充你给骗了,那师兄为何不曾告诉过我如何传讯于你?”
“他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师兄你这样亲疏不分,我,我心里很难过。”
眼前少女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仔细瞧一瞧,似乎还能瞧见她微红的眼圈儿。
贺兰辰一惊,霎时有难言的愧疚不安涌上心头。
小师妹入蓬莱门下三年,他虽然与小师妹打交道不多,但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委屈难过的样子。
他印象里的小师妹,不如意的时候,大吵大闹有之,直接动手打架有之,但这样泫然欲泣,从未有过。
这一次,她是真的伤心难过了?
愧疚之下,贺兰辰很是为难。
要是尉迟嘉的那五万两银子没花就好了……
可惜银子已经用了个精光,拿人手软,他就算此时很想骨气铮铮地将银子扔回去,然后跟尉迟嘉立刻撇清关系,也做不到了。
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贺兰辰怀着歉疚的心情,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
“小师妹千万不要伤心,你与我同出一门,自然是比别人要亲近,但尉迟嘉,他也并非路人。”
卫襄抬手抹抹根本就不存在的泪水,不服气地反驳:
“对我来说,他就是路人,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师兄自然要站在我这边!”
“我就是站在你这边,才格外关注他啊!”
贺兰辰故作神秘地道。
待看到卫襄惊讶地抬头看着他,贺兰辰才悠悠地抬手,指了指院子里站得笔直,正面梅思过的尉迟嘉,语气更加郑重了几分:
“小师妹,我给此人算过卦,他二十岁上有一劫,非你不能化解,但只要你能给他化解了,以后你便是前路通途,这辈子再无烦忧!此人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机缘!”
“不可能!”
卫襄连惊讶的过程都省了,一口否决。
即使她再笃信自己的师兄算卦灵验,这卦,她也是打死不信的!
她有一辈子的血泪经验!
她斩钉截铁地道:
“师兄,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给此人算过一卦,他命中注定要英年早逝,我若与之接近,则一生风雨,皆由此人而来!”
贺兰辰淡定的神情有些破碎:
“小师妹你会算卦?你确定?”
“我怎么就不会算卦了?我告诉你我还算得可灵了,比如樊大头会被人打断腿,比如唐子笑家里房子要塌,我其实都算出来了!”
“那你算没算到,我如今会站在他这边?”
“这……”
卫襄捂胸:
“师兄,你就如此轻易地叛变,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我的良心告诉我,我今日,得为这个人说上几句公道话。”
此刻的贺兰辰似乎跟卫襄杠上了,神情严肃,寸步不让。
“公道?呵呵,师兄,从我知晓你们勾结在一起之时,我并不觉得公道二字还在。”
贺兰辰沉默了一瞬,神情间似乎颇为受伤:
“小师妹,我不会昧着良心来害你。”
卫襄沉默不语。
害她,自然说不上,可……
她仍在犹疑,贺兰辰却已经再度开口:
“小师妹,你与他之间的往事,我在长安街头,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
他抬头看着卫襄,目光意味深长:
“小师妹,倘若你自小是一个娴静文雅的大家闺秀,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忽然有一日,一个恶名远扬的纨绔子弟说喜欢上了你,日日来纠缠你,人前人后痴缠——”
“凭心而论,你是否能甘之如饴?”
卫襄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凭心而论”这四个字,竟然像是一块巨石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凭心而论……世间有多少事,最怕的就是凭心而论。
“在你看来,年少时的你,固然是少女情怀总是诗,一片痴心,全心全意,但于他而言,被人莫名其妙缠上,成为别人的笑料,何尝不是一种烦扰与难堪?”
烦扰与难堪啊……
卫襄是第一次明确地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种评价,对于她年少轻狂公正无私的评价。
当她一意孤行,不在意脸面,不在意被拒的羞耻,非要纠缠尉迟嘉的时候,身边人都是什么态度呢?
姨母和爹娘,虽然不情愿,但总还是觉得他们的襄襄是最好的女孩子,尉迟嘉看不上她,是尉迟嘉眼瞎。
哥哥姐姐恨她不争气,但谁也不忍心给她泼冷水。
而那些狐朋狗友,也是鼓励支持,让她总以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以为只要做的够多,迟早能打动尉迟嘉。
其实,他们也只是喜闻乐见长安城再多一场大戏可看吧?
卫襄心里忽然很难过。
为那个被人当猴儿一样看的卫襄难过,也为那个无端被人缠上的尉迟嘉难过。
但她朝着院子里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望了一眼,这份难过就淡了许多。
她露出黯淡的笑意:
“是他跟你这么说的吧?可我已经跟他说过,我会改过自新了……”
“不,他没有这么说过,这话,是我从市井之言中听来的。”
贺兰辰也露出笑意,不同的是,他的笑意有几分羞涩:
“我就想替他问问你,千方百计撩得别人春心起波澜,你却撩完就想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意思是撩完了一定要负责是吗?
尉迟嘉,真是好手段,一动就是大招。
“我明白了。”卫襄点点头,“师兄,他请你当说客,给了你多少银子?”
不等贺兰辰露出愕然来,卫襄就从贺兰辰面前拿走了那盏茶:
“拿了他的银子,再来喝我的茶……师兄,不管我的良心如何,你的良心一定不会痛。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哪里还有良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