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大师姐其实对我最好了。”
卫襄乖巧地应道,重新露出了笑容。
有时候,当一个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稍稍变得好一点点,大家都会来安慰她,呵护她,都会以为她是吓着了。
其实她也真是被吓着了,被自己的上辈子吓着了。
但这一次,她是想要护着他们呢。
师姐妹二人又高高兴兴地继续垂钓,虽然直到日落时分也没钓上来一条鱼。
而蓬莱,已经遥遥在望。
久经风雨的船主对于出手阔绰的客人们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尽管这一次起了一些风波,也惹了一些麻烦,但他对这些来来去去照顾他生意的仙门弟子还是很不错的。
他早早地命人通知了蓬莱门下的三位弟子准备下船,也询问了是否需要人护送那位依旧昏迷不醒的男子。
程无心望着床榻上小师妹的这位心上人,摇了摇头,吩咐沈良夜:
“叫小师妹来,咱们可做不了她的主。”
蓬莱门下,谁不知道小师妹那位心上人就是她的命。
卫襄看着尉迟嘉,也很纠结。
与其说她心软放他一命,倒不如说是她害怕前世的一切重演。
虽然皇帝已经换了人来做,虽然家里已经看似高枕无忧,但前世所有的风波苦难,都是从尉迟嘉意外身亡开始的。
她并不知道他死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因为那时她已经心如死灰,再也不愿意多想这个人了。
可这个人还是坑了她一把,生生将两个人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
所以,如果这个时候尉迟嘉再次出意外,那么谁知道,强大的命运会不会再次卷土重来?
她到底也还是没活到能完全藐视老天爷的份儿上。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卫襄也就不纠结了。
她看着程无心和沈良夜,神情间有些不安:
“大师姐,二师兄,我们,先带他回蓬莱,行吗?”
沈良夜不说话,只看着程无心,一副唯她马首是瞻的模样。
他怕自己一说话,程无心就又要误会自己是对小师妹好了。
程无心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很爽快地答应了:
“既然是你的心上人,自然不能不管了。”
“他已经不是我的心上人了!”
卫襄心里其实并不痛快,她跺脚强调。
程无心笑笑:
“我懂我懂,口是心非嘛。”
卫襄垮了脸,心里更是气馁。
这能怪谁呢?
只能怪她从前做过的蠢事太多,飞蛾扑火一般地丧失了理智。如今可好,长安那边解释了没人信,信了也都甩不脱,蓬莱这边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于是趁着下船的时候,卫襄就趁人不注意,悄悄在尉迟嘉白玉一般的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都怪你!”
她愤愤地嘀咕。
一边儿的小花翻了个白眼儿——这女人是不是有病?
依旧盖在被子下的修长手指却轻轻地动了动。
真疼,但是真开心。
他就知道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一个头脑清醒的他,她肯定是半点不留情,恨不得将他扔进海里的。
但如果是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他,她定然是不会就这么扔下他的。
尉迟嘉竭力忍住了脸上的笑意,认真感受着曾经熟悉过的海风穿山过水,拂面而来。
茫茫东海之上,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山出现在一行人的视线里。
卫襄深吸一口气,跳上大船和海上栈桥之间搭好的跳板,大步朝着碧海深处走去。
栈桥像是一根细细的牵引路程的线,牵引着归来的游子。
卫襄脚步沉重地走在上面,听着脚下阵阵的水声,抬头望着云中雾里缥缈的山峦,恍然如梦。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她热泪盈眶地抱住了支撑着山门的巨大石柱,无声地大哭了起来。
“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程无心皱眉道:“你是不是又想家了?”
记得小师妹刚来的时候,也常常想家,想她的心上人,动不动就跑出山门,扬言要回大周长安城去。
可这回心上人不是跟着呢嘛。
程无心走过去拉她起来:
“别哭了,被人看见了可是会给师父丢人的。”
师父。
程无心不提这两个字还好,一提这两个字,卫襄哭得更厉害了。
前世,她就是被师父提着剑,一路赶到这里,将她逐出师门的。
师父的剑明明已经当头而下了,最终却只是在这山门的柱子上砍下了一道裂痕。
滚,再也不要出现在东海!
那是师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数不尽的失望和厌恶,她到死都不能忘记的失望和厌恶。
卫襄伸手去摸索,光滑的柱子上还什么都没有。
她擦了擦眼泪,对,那些事都还没有发生,她回来,就是来阻止的。
卫襄放开了柱子,然后正对着山门跪下,规规矩矩地磕头,一连磕了三个。
程无心已经惊讶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一定得带小师妹去抚仙神兽那里晃一圈儿,看看到底是不是被换了芯子!
而山门之内,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忽然爆发了一阵大笑声。
“哎呦,小师妹,这新年还没到呢,你这拜年是不是太早了?”
“有没有给我们带礼物回来啊?光磕头我们可不会放过你!”
山林的云雾间,道旁的田地间,仿佛是忽然涌出了一群人,指着山门前叩首的少女嘻嘻哈哈地笑。
是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啊。
是前世那些跟她朝夕相处,嬉笑打闹,最终却被她害死的人啊。
他们还活着,还活着!
卫襄没有起身,又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疯了,小师妹是真疯了!”
奔过来的一群身着浅蓝色衣衫的男男女女中,一个高挑瘦削的少年瞪大了眼睛喊道。
“你才疯了,我想磕头就磕头,关你什么事!”
磕完了头的卫襄爬起来,凶巴巴地对着奔到眼前的少年怼了回去。
少年啧啧出身:
“好端端的磕头,可不是疯了?咱们蓬莱弟子是随便能下跪的么?大师姐也不管管!”
程无心摊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以及,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热热闹闹的人群后面,却有一个白衣白发,甚至皮肤都如同雪一样白的男子负手站在山门内,静静地看着一群少年人嬉闹,略带几分古怪红色的眼珠子直直地盯住了被一群人簇拥的卫襄。
这个小师妹,向来是人烦狗嫌,这次回来还真是不一样了呢。
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