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心尚未跳下飞剑,怀里的胖团子就“嗖”地一下跳了下去,对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溪流开始大喊:
“卫襄!你一定会没事,一定会没事!”
已经围拢过来的蓬莱弟子们知道,胖胖大人这是又开始施展自己的超能力了。
只是这种出口成真,祸福得证的能力能不能对它的主人管用,那就不知道了。
程无心正要劝说胖胖先走开,让大家先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就觉得眼角一花。
“有人跳下去了!”有弟子的惊呼声传来。
刚刚赶到的德山老头对这种添乱的行为愤怒异常:
“谁?”
“好像,好像是那个大周来的尉迟世子……”
有弟子小声地说道。
程无心连忙看向荡起一阵巨大涟漪的溪面,溪面上却已经空无一物,只有渐渐消散的水声昭示着刚刚真的有人跳了下去。
真的,就这么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想地跳下去了……
一种难言的震惊随着水波,一层一层地在程无心心底荡漾开。
小师妹曾经说,她喜欢的人并不喜欢她,甚至,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而如今这个人能够毫不犹豫地为了小师妹跳下冰冷的河水中,小师妹却不能亲眼看见。
那么,等她平安归来,自己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她,她一定会很开心。
程无心再无迟疑地走上前,开始安排入水搜寻和沿途搜寻的事情。
溪流之上的河岸,渐渐开始喧闹,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水流里,又开始溅起一阵一阵的水花。
而冰面之下,潺潺流动的暗涌,早已远去。
初春的冰河已经消融,但河水依旧冰冷彻骨。
即使有海螺开启的结界可以保证自己不被淹死冻死,但卫襄依旧觉得水流随时可能将她灭顶。
她追下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影拖着一个女子远去,她竭力追了上来,却在这暗沉的水底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回想起那片在水中如同一朵水莲花一般漾开的裙角,卫襄隐约记得那好像是云舒的衣服。
那个人,是将云舒师妹掳走了!
想明白这一点,卫襄再也不敢停歇,继续吃力地在河水中划动手脚,游了没多远,向后划动的手就碰到了一片衣角。
黑沉沉的水底,她看不清那人是谁,本能地倒退,然后一脚踹了过去!
“小师妹!”
看不清的暗处传来一声痛呼,正是贺兰辰。
贺兰辰捂着被卫襄提到的胸口,将手中的符纸向前扔去:
“小师妹,是我!”
扔出去的寻仙符即使在水中,也能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卫襄终于得以看清楚,跟在她身后的人是贺兰辰。
“贺兰师兄!”
卫襄精神大振,冒着被呛死的危险脱口喊道:
“云舒师妹被掳走了,我找不到那人了!”
“你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贺兰辰声音平稳,跟了上来跟卫襄并肩而行。
卫襄艰难地挥挥手:
“看不清楚……师兄小心!”
话音未落,她身侧又是一条黑影窜了出来。
“卫襄!”
贺兰辰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卫襄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仿佛被什么拖着向着更暗沉的水底跌去。
“小师妹!”
贺兰辰咬紧牙关,遏制住了心底滔天的惊怒,快速跟了过去,无声的打斗在水底迅速掀起。
冷,好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人一脚踹在后脑勺的卫襄才悠悠转醒。
眼前仿佛有好多颗星星在晃啊晃,晃得她眼花缭乱。
卫襄抬手捂住了眼睛,才渐渐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去后山烤兔子,发现溪水中有异动,然后追了上去,发现云舒师妹被人掳走,然后遇见贺兰师兄,再然后被偷袭……
所以,此刻这是得救了还是被打死了?
卫襄挪开双手,很快又重新遮住了——
眼前倒是不冒金星了,但是一道更强烈的金芒在眼前闪过,她两只眼睛都快要被闪瞎了!
不过这么一动,她倒是能感觉得出来,她还是很悲催地泡在水里,身子底下并不是什么高床软枕,而是一块冰冷坚硬的大石头。
这还是在水底,只不过不再是那样黑漆漆的了。
卫襄再度举起手掌,小心地遮住水底穿过的金芒,环视四周。
此刻她已经能看得清周围的淤泥和石头,还能看清被放在她身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云舒师妹。
而远处金芒最盛的地方,似乎有三条人影在打斗。
这金芒就是从那个她最熟悉的身影间发出的,如同劈开黑暗的利剑,将其中一个黑影逼得一点点退却——
那是,那是尉迟嘉啊!
卫襄捂住自己不由得张开的双唇,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惊讶和愤怒。
这个坑货,不知道他自己受点伤就跟要死了一样吗?跑来送什么死?
卫襄动了动,撑着身子从石头上坐起来,准备过去帮忙,衣角却被人拽住了。
“我害怕……”
卫襄回过头,发现扯住她衣角的正是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云舒,一双眼睛在金芒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什么时候醒的?
卫襄愣了一下,心底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涌上来,但还是回转身重新回到了云舒的身边。
这个可怜的师妹,入门不久,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大概是被吓坏了。
“别怕,我在。”
卫襄一边安慰云舒,一边快速将她全身检查了一遍,发现她除了身上有几道伤痕以外,并没有别的伤处。
卫襄放了心,双手拍了拍云舒的肩膀:
“云师妹别害怕,我和贺兰师兄都来救你了,没事了!现在,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帮他们!”
云舒却打了个寒颤,将卫襄的衣角抓得更紧了,几乎要哭出来:
“卫师姐,我好怕,也好疼,你先送我回去好不好?我不敢一个人待在这水里,我会被淹死的!”
“不会的,芜青师叔给你的护身法器带有保命的结界,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和在水面上是一样的?你先松开手让我去帮贺兰师兄,绝不能让那个抓你的坏人跑了!”卫襄耐着性子哄劝。
云舒听了卫襄的话,却似乎更害怕了,松开了她的衣角,双手直接将卫襄死死抱住,整个人挣扎着喊叫哭泣起来:
“不,你不要走!我怕!”
“云师妹,你别喊!”
她这样哭喊大叫,贺兰师兄和尉迟嘉听到了一定会分心的!
卫襄急忙去掩云舒的口,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贺兰辰和尉迟嘉听见女孩子的哭喊声,都下意识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那道与他们缠斗许久的黑影终于抓到了空隙,手中的利刃狠狠向着尉迟嘉的手臂划去。
金芒在匕首山反射出一道亮光,随后一阵血花在水中爆开。
尉迟嘉手臂一痛,手中的长剑也偏了方向,那黑影终于在两人的联手相逼下得以喘息,立刻冲出包围,又向着卫襄这个方向冲来!
“蠢货!”
卫襄已经目睹了这顷刻间的变故,她低咒一声,不管不顾地掰开了云舒紧紧抱着她的双手,利索地抽出腰间之前剥兔子皮的匕首,直直迎着那个黑影而去。
仓皇逃窜的黑影本想着这个方向是两个受了伤的女子,逃脱应该更容易,但刚刚得了喘息之机的他尚未来得及欣喜,就蓦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
黑暗中,无声地出现了一张苍白的少女面孔,很漂亮,但没什么表情。
很显然,刺进他腹部的那把匕首,正是握在这个少女手中。
而那只手甚至又将已经刺入血肉中的利刃冷静地绞了一圈。
真特么狠毒啊!
黑影心底浮起这样一个念头,很快昏了过去。
蓬莱后山的溪流边,明灯汇聚,蓬莱上下在河水中,河岸上搜寻着。
韩知非哭丧着脸跟在祁连身后奔走,手中还牢牢攥着一袋子烤好的兔子。
程无心见了,不禁皱眉:
“三师弟,你手里拿的什么?”
“烤兔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赶紧帮着找人,居然还在想着吃?韩知非你,你真是……就算你跟小师妹不和,这个时候也该放放了!”
程无心怒其不争地斥责道。
“不是……这是小师妹说要分给大家的,我不能丢……”
韩知非低低地辩解,带着显而易见的难过。
他承认,他平时总是跟小师妹过不去,两个人打起来的时候恨不得对方去死。
可这会儿小师妹真的不见了,生死未卜,他发现他心里是真难过。
程无心也愣住了。
烤兔子……她知道小师妹这个时候出事,肯定跟她半夜跑出去野脱不了关系,但她也没想到小师妹这次烤兔子居然还惦记着他们。
程无心心里也有些发堵,叹了口气:
“那你先背着吧,继续找!”
一行人沿着河岸继续搜寻,一直找出了几里路,水里才哗啦一声跳出了一个人:
“找到了,小师妹找到了!”
正是跳下水去找人的沈良夜,他顶着满头的水珠,大喊着挥手。
人群又全都哗然涌了过去。
卫襄在大家的帮助下,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岸,又伸手将哆嗦得不成样子的云舒拖了上去,这才一屁股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愣愣地看着在她们之后上岸的贺兰辰和尉迟嘉。
或许是因为有法器护持,贺兰辰的衣衫和卫襄一样,并没有完全湿透,但是尉迟嘉,却是全身上下在淌水。
他原本挽着的发髻也散开了,黑发一缕一缕地散落在肩头,本来翩然的衣衫也紧紧贴在他身上,露出他修长结实的线条,水滴顺着他光洁如玉的下颌坠落,虽然形容狼狈,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原本觉得这人瘦的可怜,没想到还挺结实啊。
卫襄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胡乱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然后就发现那双如墨一般的双眸已经朝着她直直盯了过来。
而且这眼神……
不是前世的淡漠无波,也不是今生的笑意盈盈,而是带着几分冷厉的愤怒,像是有两团黑色的火焰在他的眸底燃烧起来,灼灼发亮,却让人从心底里害怕。
卫襄直觉不妙,转身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
尉迟嘉三两步跨过来,一把抓住她按进自己怀里,双臂紧紧地从后面将她箍住,几乎要将她勒到窒息:
“卫襄!你一个人到底在乱跑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把人吓死?你是不是非要把我吓死你才高兴!你以为你是谁,你逞什么能!”
“放开,你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卫襄被尉迟嘉从身后勒住脖子,差点儿觉得自己要被勒死了,死命地挣扎。
但是刚刚还热心打捞她上岸的蓬莱弟子们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都只是沉默地围观一瞬,然后各人该干嘛干嘛去了。
没办法,小师妹这就是欠揍,要不是打了小师妹的后果比较严重,他们都想亲自上去动手呢。
还好这位尉迟世子先动手了,虽然没揍她,但让她长长记性也是好的。
可怜的卫襄百般挣扎无果,最后干脆也自暴自弃,愤怒地低头,在尉迟嘉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尉迟嘉你是不是疯了?我就算是死了,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少给老娘犯病!”
就算是死了,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话像是一根利箭,穿胸而过,无可言状的悲哀从尉迟嘉心口蔓延而出。
他眼中有滚滚热泪滴落在怀中少女的脸上,脖颈上。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他哽咽着说。
夜风寒凉,从林间而来,程无心望着满脸愤怒的小师妹和那个抱着她泪如雨下的男子,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错过的事情想要重来,谈何容易啊。
“我们回去禀告师父吧。”
程无心转头跟沈良夜说道。
沈良夜点点头,抓起地上被捆成粽子一般的男子,跟着程无心走了。
走了两步,程无心又转头看着沈良夜。
“如果有一天,是我掉进了河里,你会什么都不想地跳进去救我吗?”
沈良夜的神情僵了一瞬,点头笑道:
“当然会——我们是同门嘛,你看,小师妹掉了下去,贺兰师弟不也是想都没想地跟着她跳下去了吗?”
这意思,是想说,能生死不计地相救,不一定要是男女之情,也可能是同门之谊吗?
程无心心底微凉,微笑着转头:
“嗯,那就好。”
昨夜无心爱良夜,爱什么啊。
她觉得,自己大概需要改个名字。
至于贺兰师弟对小师妹又是哪一种情谊,那她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