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个人傻不傻?”
月光下,程无心遥遥指着远处悬崖边上的两个人影。
沈良夜将目光从她被风吹动的裙琚上收回来,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你说的是小师妹,还是尉迟嘉?”
“小师妹一直都很傻,这还用得着人说?”程无心对沈良夜的这个问题嗤之以鼻。
沈良夜好脾气地笑笑,摇头道:
“我倒是没觉得他傻。给喜欢的女子做饭吃,身为男子,可见其真心。“
“可是真心又不是靠做了几顿饭就能让人明白的,他曾经为了小师妹毫不犹豫身涉险境,好像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一样,可是他不说,小师妹怎么会知道?”
程无心想起那个人身上大大小小似乎没断过的伤,不由得感慨:
“做好事不留名这种事情,可不适用于真心。”
“可要是喜欢一个人,就把自己所做的所想的全都说出来,就显得这份真心很肤浅。”
沈良夜想了想说道。
程无心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男人啊,真是一种别扭的生物,爱情这种东西,肤浅如何,深沉又如何?
大概是非要等到别人心灰意冷之后,才会明白这种论调是多么可笑。
“我们走吧。”程无心收回目光,拎着手里的提盒往回走,“想想这样也不错,至少以后小师妹就不用我们在时时念着了。”
沈良夜跟在程无心身后慢慢走着,忽然道:
“小师妹不吃,这饭菜可就浪费了……程无心,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
一起吃个饭。
要是在原来的那个世界,程无心觉得听到一个男人对她这么说,她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句很暖心的话,最起码,是句想跟女孩子搭讪的话。
但是现在这句话从沈良夜口中说出来……
她只觉得索然无味,再说,这饭也不是做给她的。
“不必了,辟谷已久,五谷杂粮少吃为妙。”
程无心利索地拒绝了,然后干脆扔了手中的提盒,加快脚步走进了静谧的夜色中,徒留沈良夜一个人在原地。
沈良夜伫立原地良久,才平静地走过去,将跌落在地的食盒捡起来,拎在手中默默走了回去。
整个蓬莱就那么一个厨房,而他在那里做饭的时候,尉迟嘉也在那里做饭。
他是明明知道小师妹已经有人照顾了,但还是坚持把饭做完。
只可惜,哪怕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这样抛在地上,也不敢跟程无心说一句,这顿饭,就是为你做的。
夜色中的蓬莱,又重归于平静,提心吊胆了两天的弟子们,也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一下。
但是被东海众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扶桑,注定是与平静无缘的。
扶桑议事的大厅内,扶桑掌门厉元一面色铁青的看着垂头站在他面前的纪宁,怒不可遏:
“之前是你一再告诉我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如今可倒好,被别人先下手为强,生生断送了我们扶桑的前程,实在是太过可恨!纪宁,你敢说你之前迟迟不愿意对蓬莱动手,不是因为你的那点儿女情长的小心思?”
身为扶桑多年的主事长老,纪宁还从未被掌门这样当面不客气的责骂过。
此时面对掌门如此的指责,纪宁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没错,他原本打算要一点一点来,慢慢的让蓬莱入局,到最后尘埃落定的时候,芜青也不会太过伤心。
那样一来,或许他们之间不会成为生死仇敌,结成道侣之事,还能有那么几分可能。
但事实无情的打了他的脸,他终于彻底明白,是他一直对那个女人心存幻想,以为靠着多年的情谊,就能牢牢控制住那个女人,却留下祸患到今日,彻底毁了扶桑的未来。
说不恨,自然是不可能,但要叫他就此放下,一个人承担这样的后果,那自然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纪宁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
“师兄,事已至此,师兄怨我恨我,我也无话可说,但纪宁愿意将功折罪,但愿师兄能听我一言。”
厉元一冷哼道: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自然是要跟师兄说一说,这场祸患的根源。”
“你的意思,是怪我让人去蓬莱了?”厉元一怒目。
纪宁连忙欠身,向盛怒中的厉元一施了一礼:
“师兄为扶桑弹精竭虑,我怎敢怪罪师兄?我的意思是,这场祸患的根源在蓬莱。”
“蓬莱?”厉元一气道:“难道我就不知道这都是德山老头闹起来的事吗?可你跟我说说,现在谁能把德山老头怎么样?现在我们扶桑还能把他们怎么样?!”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另一位主事长老也忍不住开口道:
“如今我们整个扶桑被东海这些人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算我们有心冲出去杀了德山那个老不死的,这个时候也是万万不能的,纪宁师弟还是想一想我们怎么对付东海这些闻见点儿腥味儿就要往上扑的老东西吧!”
“对付?我们为何要对付他们?”纪宁似乎很是诧异的反问:“我们扶桑并没有长生药这种东西,他们就算是疑心,但天长日久搜不到,自然就会退去。”
“我说的是德山那个性子突然大变的小徒弟,卫襄。”
“就是那个扑上来,胡言乱语害了我们扶桑的妖女?”厉元一提起这个人,禁不住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能将那个死丫头碎尸万段。
纪宁颔首:
“没错,我说的正是她。”
“从前我去蓬莱,那卫襄虽然调皮顽劣,但见了我还算是颇有礼数,但就是这次她与吴三愿结了仇之后,我前往蓬莱,她二话不说就扑上来打人,看起来倒像是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可我思来想去,就算是吴三愿得罪了她,我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她何以至此?这一点实在是让我想不通。”
“行了,你也别绕弯子了,直接就说你什么意思吧。”
纪宁想不通,厉元一就更想不通了,直接不耐烦的挥挥手。
在厉元一的心里,一个小姑娘就算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那个该死的小丫头敢这么做,肯定是德山老头在背后指使。
纪宁朝着厉元一拱拱手,语气郑重的道:
“师兄,听闻那个小丫头曾经在过年前,回了一趟长安。”
“她回长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长安就算是大周的都城,就算那个小丫头是什么皇亲贵戚,难不成我们还怕她不成?你现在只告诉我,扶桑外面围着的那群人,到底将他们怎么办?”
厉元一心浮气燥之下,语气更是不好,纪宁心底的怒火也一层层的往上涌——
如此轻重不分,暴躁易怒的人,怎么配当掌门?
真的很想劈开他的脑壳,看看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耐着性子解释:
“她不仅仅是回了一趟长安——在她回去之后,大周的太上皇突然病倒,随后,她的姐夫就顺利登上皇位,亲姐姐做了皇后,卫家在大周一时风头无两。师兄觉得,这些事情和她有没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这些事情都是她在背后干的?”
这回纪宁的意思厉元一总算听明白了一点,他点点头:
“大周的太上皇病倒得太过突然,这件事情我也有所耳闻,照你这么说,那背后肯定是有蹊跷。”
但随即他又不解道:
“可就算这件事情是她干的又怎么样?但她如今已经不是世俗中人了,她入了德山门下,就算长安那些人知道了什么,又能拿她怎么样?”
“那些人是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是她的家人,还是要活在俗世中,跟长安的那些人日日夜夜打交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借用她的家人,来牵制她?”厉元一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可笑,他的耐心终于耗尽:
“纪宁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我们最大的威胁,可不是那个以后找机会随时都能捏死的小丫头,而是一个个恨不得将我们吞噬入腹的老东西!你现在说这些根本就没用,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解决了她,对我们此刻的困境,还是无济于事!”
“师兄!我们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纪宁也实在是解释得头都要大了,语气顿时也不悦起来:
“师兄,我方才跟您说过,门外的那些人暂时不足为惧!我们手中并没有长生药,长生药又千真万确不在我们扶桑,我们有什么可慌张的?我们现在只需要让人去长安,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然后,借卫襄的家人让她回长安,再也不能在蓬莱上蹿下跳,就已经是解了我们的困局了!”
“那纪师弟你的意思是说我目光短浅了?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小丫头而已,值得我们这么大费周章吗?”厉元一被纪宁一而再地驳面子,面色阴沉地站了起来。
“纪宁不敢。”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纪宁:
“纪宁只是认为,蓬莱目前对我们扶桑敌意最大的人,就是这个卫襄。而且也是她最先发现了我们潜入蓬莱的弟子,最先开始追击,才引发了这一场事端。现在围在扶桑外面的那些人已经为了长生药红了眼了,我们说什么他们都不可能听得进去。”
“为今之计,只有先将那个卫襄的真面目揭穿,让外面的那些人明白,卫襄这个妖女只是在胡言乱语,栽赃嫁祸。只要没有人相信她,我们的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所以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派人去长安,将事情弄清楚,然后,让长安那边的人来向卫襄问罪,让所有人明白这个可恶的丫头只是一个人品低劣,不择手段的骗子,她说的话根本就不足以为信——是这样吗?”
这么七绕八绕的,智商堪忧的扶桑掌门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试探着说道。
见自己家的蠢掌门终于明白过来利害关系,纪宁激动得简直要落泪了,连连点头称是:
“不错,师兄睿智!纪宁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我们现在也不用派人去长安,因为先前我扶桑前去长安游历的弟子尚未归来,师兄只要传一道手令过去,令他们速速将此事解决就可以了。”
“原来这么简单啊,那你不早说!”厉元一觉得这事儿听起来很简单,偏偏被纪宁说得这么复杂,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师兄是扶桑掌门,凡事自然要以师兄的意见为重,师弟不敢擅自做主。”
厉元一同意了他的提议,纪宁的态度又恢复了先前的恭敬。
厉元一对他的态度也很满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好好,这件事情就交给师弟全权负责吧!”
纪宁这才告辞退下。
没有办法,谁让他这个掌门师兄,既蠢,又刚愎自用呢?
从前吃过的亏叫他明白,凡事还是让厉元一自己做决定。
这样一来,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总归不会对他有过多的猜疑。
只是摊上这样的一个掌门,扶桑以后是否能够成为东海道门之首,实在是难说啊。
大周,皇宫。
皇帝下了早朝,就直奔太后的仁寿宫而去,一进仁寿宫的门,就遣退了左右的人。
王太后见皇帝面色凝重,就问道:
“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母子二人向来同心同德,皇帝也不瞒自己的母亲,直接说道:
“母后,今日朝堂之上,又有大臣提起让朕遍寻高人为父皇诊治的事情。”
“诊治?”
听见这两个字,王太后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
她放下了手中摩挲着的玉如意,轻蔑一笑:
“既然那些人还是不死心,那就尽管让人来诊治,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治好了又能怎么样?”
如今大局已定,就算太上皇重新站起来,他也再不可能夺回皇位了。
但听了王太后的话,皇帝的面色却更加难看,似乎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
“但这一次,居然有人向朕推荐了一位道士,朕要是拒绝,不免显的心虚,可要是那老道真的看出点什么来,恐怕于我们以及卫国公府不利。”
皇太后立刻就领会过来这其中的意思:
“看来他们不是怀疑皇帝与哀家,而是怀疑襄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