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姝说着,伸手捏了捏卫襄的脸颊:
“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孝慈太后要是知道你这么糟蹋自己,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
听苏静姝提起孝慈太后,原本还稍有笑颜的卫襄脸上那仅有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沉默了很久才点头道:
“我知道,你放心。”
苏静姝大概是怕她过于想不开,但苏静姝却不知道,姨母根本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
扶桑这个仇,她一定会报。
但这一切,没有必要让苏静姝知道了,让这个她仅有的闺中好友平平静静的在长安生活下去,不要为她担心就好。
卫襄很快转移了话题,一边命香兰给苏静姝倒茶喝,一边上下打量她:
“我却瞧着你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怎么样,你那个表哥如今见了你有没有后悔?”
“他后悔不后悔我不知道,不过他家里现在鸡飞狗跳,倒是真的。”
说起自己那桩倒霉的婚事,苏静姝颇有些眉飞色舞:
“我那位好表嫂一进门,两人就天天为了银子闹,前些日子,我舅母还来找我娘亲哭诉了呢,我家里人都说,幸亏当初没跳进那个火坑里去呢!这可是要多谢你!”
“那就对了嘛。”
虽然这个结果在卫襄的意料之中,但此时听苏静姝亲口说出来,卫襄还是心中暗爽。
前世苏静姝的那个表哥,就是图谋苏静姝的嫁妆,苏静姝嫁过去之后,也是靠着她的嫁妆,才养活了那一家子人。
衣食无忧之下,她表哥才有闲情逸致和那女人你侬我侬。
这辈子没了苏静姝嫁过去顶缸,既然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了,且看看他们还如何情比金坚!
心里暗爽完了,卫襄又继续关心苏静姝的亲事:
“那你如今可有中意的人家?”
要是别人问这话,苏静姝定然会凛然道一句一切全凭爹娘做主,但是卫襄问起,苏静姝一点儿也不矜持地说了实话:
“我爹娘看上的那些人,门第是不错,可个顶个都是纨绔,我看上的人才稍微出众的,我父母又嫌弃人家出身低微,所以,我索性先丢开,等等再说。”
卫襄听了这话,在心底一声叹息。
没办法,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不如意,也是很多长安贵女的尴尬之处。
出身勋贵的贵女们,看起来家世显赫,但在婚事上,往往难两全,门第与人才很难兼得。
尤其苏静姝出身侯府,亲事要往上走,就是几个国公府,但大周现有的几个国公府的公子,目前适龄的都不是什么成器的。
她只能安慰苏静姝:
“婚姻之事也是讲缘分的,你这么好的女子,自然不用急,慢慢挑着吧。”
苏静姝浅浅的应了一声,却又忽然间有些发怔。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卫襄:
“对了,你这次从东海回来,你那位贺兰师兄……没有跟过来吗?”
“他跟过来干什么?上次是因为他来长安我们才偶然遇到的。”
卫襄提起贺兰辰,心情总归是不大愉悦,立刻撇清关系。
却见苏静姝脸颊有些微红,卫襄的脑子里才慢慢的转过弯来,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你不会是对贺兰辰有意吧?”
苏静姝也不回答是与不是,只羞涩的低下了头去。
卧槽!
卫襄在心底喊了一句。
她连忙给苏静姝泼冷水:
“喂喂,我可跟你说清楚啊,你看上任何人都可以,看上尉迟嘉都没问题,但你绝对不能看上贺兰辰这个家伙!”
“为什么?贺兰先生看起来温文尔雅,气质不俗,我怎么就不能看上他了?难不成你们蓬莱弟子不许婚嫁吗?”
苏静姝眨着水灵灵的双眼,疑惑不解。
“哎,这个事情怎么跟你说呢……你想想,毗陵国皇族的姓氏是什么?”
卫襄决定跟苏静姝实话实说。
果然,苏静姝一听卫襄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说,贺兰先生,他是毗陵皇族的人?”
“没错。”
自从那天意识到贺兰辰再次利用她之后,卫襄是想了很久的。
她也终于想明白了贺兰辰从她这里赚过去的大把的银子去了哪里。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是苏静姝的良人。
侯门出身的苏静姝也是在刹那间就明白了自己和贺兰辰根本无缘的这个事实。
再喜欢一个人,她也不愿意远嫁异国他乡。
不过苏静姝向来也是个通透爽朗的性子,心里也只失落难过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抛开了。
“罢了罢了,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明白就是了。”
她很无所谓的跟卫襄说道,然后直接转了话题:
“不过你说起毗陵国,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这些日子,你在皇陵里守灵,毗陵国的使者已经来了长安,据说是要我们大周跟南离开战,朝堂上这些日子吵成了两派。”
“听我父亲说,有人主张趁机与毗陵一起,灭了南离,但另外一些人却觉得咱们大周还是做壁上观的好。”
毗陵国果然派人来了啊。
卫襄思忖了一下,直接问重点:
“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似乎很为难,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如今正僵持不下呢,也不知道这仗能不能打起来,要是真打起来了,边关又有多少将士折在里面。”
苏静姝言谈间不免忧心忡忡。
卫襄却即刻安慰她:
“放心吧,咱们大周不会参与其中的,要是愿意出兵,皇上早都答应了。按照现在的进度,等到皇上答应,那边的战事估计都要结束了。”
“那就好,不打仗是最好。”
皇帝就是卫襄的姐夫,苏静姝向来对卫襄说的话深信不疑。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苏静姝才起身告辞。
临走的时候却又忽然回头看着卫襄,神情颇有几分犹豫:
“卫襄,那日我在南大街看到了一个人。”
“谁啊?”
“就是之前跟尉迟嘉长得七分像的那个小倌儿……”
之前跟着卫襄满长安厮混的时候,一个青楼出来的小倌儿,是根本不放在苏静姝眼里的。
可后来,她自己也经历了人生的起落,再遇见那小倌儿的时候,不免就有了几分恻隐之心。
“那个什么……冰冰?”
卫襄很是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苏静姝说的那人是谁。
“他从大牢里出来了?不过怎么去了南大街?”
南大街可是长安最不堪的地方啊,无论男女,沦落到那个地方都只能成为最低等的娼妓。
当日卫襄根本没有想过那个冰冰的下场,在她看来,最多也就是从牢里出来被发卖,却不想居然落到了这个境地。
不过……
“你居然又跑出去厮混了?不是说要在家里混个好名声吗?”卫襄问道。
苏静姝叹道:
“我二哥最近在议亲,我如今的确也不能顶着我哥哥的名声出去厮混了,那日是裴照要请客,我就跟着我哥去溜达了一圈,无意中看见的。”
“裴照啊?嘿,你们如今倒是来往密切了起来!”
卫襄笑嘻嘻的说道,还促狭的朝着苏静姝眨了眨眼睛。
苏静姝顿时就红了脸,不用卫襄开口再说,她就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做势捶了卫襄一拳:
“可不许胡说八道!裴照请我,那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再说裴照这家伙,还没成婚,就妾室不断地往家里拉扯,你可别把我跟他扯一块儿!”
“明白明白,他配不上你!”
卫襄仍旧是笑嘻嘻地送苏静姝出了门,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冰冰,就好像苏静姝从来就没有提起过这个人似的。
但送了苏静姝回来,卫襄一个人坐在床边呆了半晌,心中的滋味,的确有些难言。
要说那个冰冰,落到这个地步,也的确是无妄之灾——
谁让他长了一张与尉迟嘉有七分神似的脸呢?
偏偏自己又曾经疯狂的喜欢过尉迟嘉,才以至于有人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不然,他最悲惨的下场也不过是一生卖笑,最后年老色衰而已。
不过现在……南大街那边的娼妓,可从来没有人能活过三十岁的。
想来想去,卫襄干脆转过身,在自己的屋子里搜刮了一翻,又找出来三十两银子来。
她召来了刚才非常有眼色的躲到一边去的狐狸精:
“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你想不想将功折罪?”
“我当然想呀,小仙女尽管吩咐!”
狐狸精一听卫襄要给她派差事,顿时兴奋不已——
这是不是意味着小仙女就此原谅她了?
“拿着这三十两银子,去南大街,找一个叫蓝冰的小倌儿,把他赎出来,放走吧。”
卫襄斟字酌句地吩咐道。
“好勒!”
红狐狸兴奋不已的接了钱,答应了一声,很快就没了踪影。
做了这件事,卫襄心中那种淡淡的愧疚终于彻底消失了。
这件事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以后那个冰冰过得怎么样,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但卫襄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之后,面对的却是大哥卫程气急败坏的脸:
“卫襄!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国丧期间狎妓玩乐是什么罪名?”
卫襄被卫程这么劈头盖脸一通骂,莫名其妙:
“卫程你是不是有病?今儿一天我都在家里好好躺着呢,我上哪儿玩儿去?再说我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吗?”
面对妹妹的死不承认,卫程也懒得和她多说,直接拽着她出了院子就往前院而去。
卫国公府的前厅中,一个神态风流,姿容俊美的男子,正背着一个小包袱,怯生生的站在当地,默默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眼神都不敢乱瞟一下。
卫程指着这个风流自成的男子,质问卫襄:
“当初这人可是你亲口说不要的,你现在又买他回来,是什么个意思?”
“我,我没有买他回来啊!”
卫襄瞬间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她恶狠狠的回头去找那狐狸精算账。
卫程扯住了她:
“你先给我说清楚,这人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又没有买他,赶他出去!”
卫襄恶狠狠的说道,后悔不迭。
其实她现在很是怀疑,到底是狐狸精理解错了她的意思,还是这小倌儿又开始不要脸不要皮的死缠烂打了?
兄妹两个正纠缠着,抱着包袱的蓝冰就说话了:
“世子爷不要误会,我来并非纠缠二小姐的,我只是来向二小姐道一声,多谢。”
蓝冰终于抬起头,俊美中带着阴柔的脸上露出一种看淡一切的神情:
“从前,是我执迷不悟,想要攀附二小姐,我身在大牢之中的时候,也曾怨恨过二小姐。但如今,二小姐既然已经给了我自由之身,我自然不会辜负二小姐的好意。”
他说着,深深弯下腰,朝着卫襄行了一礼:
“二小姐对蓝冰的大恩大德,蓝冰没齿难忘,今生铭记在心,他日如有机会,必当结草衔环报答二小姐。”
听他如此说,极度害怕再被他纠缠上的卫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很是欢喜的点点头:
“你能想明白就好,以后你好好去过你的日子吧,不必再来见我。当然,你要是能离开长安,那就是再好不过了。报恩什么的,那就算了吧!”
终究蓝冰曾经与她牵扯到一起,要是留在长安,指不定又会被谁拿出来说事儿。
“谨遵二小姐的吩咐。”
这一次,蓝冰没有哭,也没有闹,乖巧安静的道了谢,转身就告辞离开了。
半日之后,卫程吩咐跟去的人回来报说,蓝冰径直出了长安城,并没有在城中再多加停留。
卫程那颗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不过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教训妹妹:
“卫襄,就当我这做哥哥的,求求你了,以后咱能不能不干这种混事?你不要名声,这一大家子还要呢!”
“世上可怜的人千千万,并不是每一个人你都能出手拯救的,把你那些多余的善心收起来,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
卫襄这会儿也懒得再跟卫程斗嘴,随意答应了两声,应付了过去。
她又不是傻子,她也不是爱心泛滥的圣母娘娘,她只是觉得自己的重生影响到了蓝冰的人生轨迹而已。
毕竟这次回蓬莱,芜青师叔讲早课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万事有因才有果,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她是真的不愿意在俗世间多留下一份因果。
卫程见她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就气得牙痒痒,但此时他也无心跟卫襄计较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跟卫襄说。
“毗陵国使者来了长安这么些日子了,皇上的意思是过两天要有个宴会招待一下,你这两天别到处乱跑惹事儿,到时候咱们一起进宫去。”
“这个时候设宴?姨母可还是尸骨未寒啊!”卫襄直觉心中不悦。
卫程瞪了她一眼:
“哦,你还知道这个时候设宴不合适啊?你自己去买个小倌儿就合适了?朝廷大事,你少在这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