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海,凌瀚自诩长相英俊,修为高深,师父又是凌驾于东海修行者之上的听涛真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凌瀚都一直以为自己是东海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
但此时面对眼前这个微微一笑,天地都仿佛为之失色的男子,凌瀚心底居然生出一丝自惭形秽之感。
这种感觉让他脑子清醒了几分,方才的笃定渐渐溃散。
这个一招就将他彻底击晕过去的尉迟嘉,居然是卫襄的未婚夫,那么索要灵宠这件事,就势必会变得棘手。
而这男人虽然口中说的是“大白天”,但这意思听起来,跟“大半夜”没什么区别。
凌瀚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他心中只有言儿,难不成这男人还以为他会对卫襄有什么非分之想不成?
他神色不虞拱了拱手道:
“先前我听说卫师妹有一只灵宠十分罕见,所以想来看看。”
尉迟嘉点点头,然后一口回绝:
“可是襄襄正在睡午觉,你先回去吧。”
睡午觉?这算什么借口?
凌瀚心中极度不满意,但他到底在尉迟嘉的笑意里败下阵来。
他脸色几度变幻,最终再次拱手道:
“既然如此,那就等改日见了卫师妹,再说这件事好了。”
此时师父不在身边,如果跟这个人打起来,惨败的时候居多。
而他,丢不起再次落败的脸。
尉迟嘉颔首让开了路,然后望着凌瀚挫败的背影,笑意深沉。
改日?
以后他都不会让这个人靠近襄襄半步。
襄襄喜好美色,连落尘那样的小和尚襄襄高兴了都喜欢去逗弄一番,万一此人入了襄襄的法眼,那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呢。
房间内,卫襄躺在床上,将房门外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未婚妻……啊呸,谁是你的未婚妻?
卫襄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翻身继续睡去了。
虽然这个理由让人心里很唾弃,但是管用啊,她且忍忍吧。
果然,接下的好几天,卫襄都发现苏沫言用一种极其幽怨的眼神望着她,而那凌瀚,虽然有意无意地想要跟她搭话,最终却又只能在尉迟嘉的目光下黯然离去。
而且这种异样,不只是卫襄一个人发现。
这一日早课结束之后,韩知非就贱兮兮地往卫襄身边凑了过去。
“小师妹,那凌瀚为什么总是看着你啊?他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卫襄嘿嘿一笑,难得给了韩知非一个笑脸:
“他哪里是对我有意思啊,他是对我怀里的胖胖有意思。”
说完,卫襄故意将怀里的胖胖高高举起来,跟韩知非笑道:
“韩师兄有没有觉得我们的胖胖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
韩知非对神兽龙猫大人的敬畏之心,向来是很虔诚的,连忙附和:
“对对,我们胖胖大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岂是某些俗人能觊觎的!”
卫襄这炫耀一般的举动和韩知非意有所指的恭维,气得一旁的苏沫言鼻子都要歪了:
“你们什么意思,谁觊觎你们的龙猫了?”
韩知非听她接话,立刻眼睛四下溜了一圈,欣喜地发现此时两边的师长都不在,就剩下他们这些小辈。
他立刻就解放了天性,拿出了从前对付小师妹的劲头,凑到苏沫言的面前,笑嘻嘻地道:
“咦,原来是你觊觎我小师妹的龙猫啊?不然你接什么话?”
苏沫言望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人,真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但她还是死死咬住唇忍住了。
她骨子里根本不是天真无知连架也不会跟人吵的小姑娘,她一看韩知非的这副嘴脸就反应过来自己一张口就已经落了下风了。
她敢保证,只要她辩驳下去,眼前这个该死的韩知非肯定会回给她一句“我们又没指名道姓说你”!
而且,凌瀚哥哥在一旁,她为什么要蠢到亲自上场跟这些人吵架?
苏沫言一言不发地转过头,泪眼婆娑地扑进了凌瀚的怀里。
“凌瀚哥哥,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
凌瀚猝不及防地被心上人投怀送抱,男子汉的气概立刻就被激了起来,但他刚要挺身而出,旁边一道冷冷的目光顿时又让他后背一凉——
又是这个尉迟嘉!
尉迟嘉闲闲地站在一边,仿佛只是在欣赏海上初升的朝阳,但凌瀚依旧能清晰地读懂他眼底的威胁。
那些冲到头顶的热血瞬间冰冻。
凌瀚深吸了一口气,将苏沫言紧紧揽住,转身就飞身而起,带着她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韩知非目瞪口呆:
“这就走了?老子还打算挑个事儿,打一架呢!这个怂包!”
卫襄不说话,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尉迟嘉,抱着胖胖转身走开。
她最讨厌的人此刻却成了她最大的倚仗,这种感觉可真是……这让她陡然觉得,即使此刻占了上风,也是毫无意义。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程无心这才走上前告诫了韩知非一句:
“韩师弟有空多练练剑术,不要无事生非。”
韩知非只能恹恹地应了,大家各自散开。
程无心转头就去寻师父德山。
“师父,这几日弟子也用尽各种办法进行试探,但是他们只是一味躲让,并不曾起冲突,也不曾露出什么破绽,。表面看来,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胖胖。”
要说听涛真人带着自家徒弟和玄云门那奇葩的师徒俩赖在蓬莱不走,完全没有别的意图,活了一百多年的德山老头是根本不信的。
此时语凝海异象频出,东海风云渐起,谁闲着没事耗在别人家不走?
再说听涛真人有几十年不曾在东海露面了,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冒出来,也太巧了。
以如今东海的局势,他们若要图谋什么,恐怕也真的只有襄襄胡诌出来的这长生药了。
但听涛真人在东海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为了防止生出什么波澜,德山不好直接跟自己的弟子们道破自己的猜疑,只悄悄嘱咐了程无心小心试探那两个小辈。
此时听自己的大弟子这么说,德山倒是笑了,反问道:
“那以你之见,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能为了什么呢?
程无心耳边响起小师妹无意中跟她嘀咕过的那些话——
“他们要是真想要什么东西,能为了什么呢?肯定是为了长生药!大师姐我跟你说,人都是越活越怕死的,那听涛真人一定是怕死,要找长生药!”
程无心垂下头,恭敬地回道:
“师父,以弟子之见,他们恐怕是为了长生药一事。”
“长生药?何以见得?”德山神情不变,淡淡地问道。
“小师妹说,她之前偷偷去过语凝海,仿佛看见过那个凌瀚,她当时偷偷听到过凌瀚与一位未曾露面的人说话,隐约间有‘长生药’三个字……”
程无心小心翼翼地说完,又抬头看着师父,眼中带着恳求:
“师父,此事是小师妹偷偷告知我的,此时我说出来,只是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测,还请师父不要怪罪小师妹!”
怪罪?
德山望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弟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个傻孩子,还想替襄襄求情,却不知道襄襄在她面前说这些话,原本就是故意要她来自己面前说的。
毕竟卫襄去过语凝海这件事,自己原本就是知道的。
德山朝着程无心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就早日前往语凝海,将这祸水,早点儿引过去吧。这些日子,你们依旧要时刻警醒。”
“是,弟子明白。”
程无心恭敬应下。
过了两日,德山命人送往须弥的信有了回音,真一和尚表明他已经做好了前往语凝海的准备。
“那就可以择日出发了,咱们现在就来商定,到底由谁带领咱们蓬莱的弟子前去语凝海?”
德山放下书信,向坐在他面前的莱芜和芜青问道。
此前三人都想带着弟子前去语凝海,但是在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可能大家都去,留几个修为不高的小辈镇守蓬莱,那样实在是太过冒险。
莱芜和芜青对视一眼,率先开口道:
“此去语凝海,事关重大,师兄你身为蓬莱掌门,自然不能擅自离开,你留下来镇守蓬莱最为合适,至于我和芜青师妹,我们决定,一起去。”
“你们两个都去?”
德山老头的胡子翘了翘:
“年轻人啊,就知道往外跑,想留我一个糟老头子看家,话说我都多少年没出去在东海晃悠过了……”
见师兄念念叨叨这般抱怨,芜青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德山师兄年轻的时候可是东海最出名的俊杰,你还嫌你出的风头不够啊?总不能好名声都让德山师兄你占尽了,好歹也让我和莱芜师兄在人前露露面嘛。再说我和莱芜师兄都能带着自己的镇魂兽一起去语凝海,德山师兄你能吗?”
“这……自然不能!”
德山老头颓然摇摇头,露出满脸你们欺负人的神色。
他的镇魂兽是蓬莱的护山神兽,谁家的护山神兽是能拉出去满东海溜达的?
德山老头摆摆手:
“罢了,你们俩非要自讨苦吃去语凝海,那就由你们带着弟子们去,千万记得,好好地带出去,好好地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谨遵掌门谕令!”
莱芜和芜青都站起来,恭敬应诺。
随后三人再度讨论到底由哪五个弟子前去语凝海。
莱芜先开口道:
“我门下就一个辰儿,他自然是要去的,上次的符术比试,他也是第一。”
“准。”德山老头点点头。
芜青也没什么犹豫的,早就有了决定:
“我门下弟子,修为皆不高,就由白翼跟随吧,他的剑术只在无心之后。剩下三个名额,皆由师兄做主。”
“三个啊……”
德山老头捻着胡须,倒是真有些为难:
“论剑术,自然是无心和良夜他们两个最高,可他们二人,只能去一个。”
“为何?”芜青不解:“师兄你打算让尉迟嘉跟随,我是知道的,可就算尉迟嘉占了一个,不还有两个吗?刚好让无心和良夜去啊!”
“不。”德山老头摇头:“我打算让卫襄也去,所以,就只能剩下一个名额了。”
“师兄不可!”
德山一说出自己的打算,芜青就出声反对:
“卫襄是个什么修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她也有镇魂兽,可她自身修为低微,她那镇魂兽也就只能比废柴好那么一点点,根本无法发挥身它的潜能。而卫襄的性子又向来顽劣任性,不服管束,师兄你让她跟着去,到底是真的偏宠于她,还是想让她去送死啊?”
一边莱芜倒是没芜青这么激动,他伸手扯了扯芜青:
“师妹先别激动,德山师兄不是不分轻重的人,我们先听听师兄到底有什么理由让卫襄前去语凝海。”
这意思,也是反对的,德山老头心里门儿清。
他施施然站起来,神情凝重道:
“卫襄曾经去过语凝海,并且全身而退,这个理由,够不够?”
“她去过语凝海?”芜青一惊,却是根本不信:“不可能,以她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平安归来!”
“我以前也觉得不可能,可后来,我多番试探,发现她,是真的对语凝海有所了解,如果不是她亲自去过,又作何解释?难不成,她是做梦梦见的吗?”
德山老头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望着莱芜,似乎带有深意。
莱芜一怔,心头顿时掠过一个念头——
难不成,卫襄对语凝海的了解,真的是来自于莫离师兄的意念?
毕竟,莫离师兄离去这么多年,卫襄是第一个拔出了龙泉剑的人。
而芜青,虽然知道自己的师兄不是妄言之人,但她还是无法相信这种事情:
“卫襄这个丫头向来鬼主意多,说不定是从哪里道听途说而来的,师兄不要被给她骗了!”
“芜青师妹,你上次还说襄襄虽然顽劣,但不是爱撒谎的人呢!”
德山面对芜青的质疑,好脾气地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劝道:
“再说你师兄我还没糊涂,真话假话还是能分辨出个大概的,所以,语凝海此行,她非去不可。”
“可是师兄……”
芜青还想说什么。
一边回过神来的莱芜却开口拦住了:
“好了芜青,这件事情就听师兄的吧。我会将大殿里供着的那把龙泉剑给卫襄带上,但愿她不要让我们失望。”
芜青急道:
“莱芜师兄你怎么也……不对,你将那龙泉剑给卫襄做什么?她能用……师兄,你……”
说话间,芜青的声音陡然颤抖,满眼的不可置信:
“莱芜师兄,你的意思是,卫襄她,她能拔出那把龙泉剑?”
“是的,她能,整个蓬莱,唯有她能。”
莱芜轻声说道,神情间,悲喜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