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居然能拔出龙泉剑。
而且唯有她能。
怎么会这样?
“难道,莫离师兄能回来了?可是卫襄……”
芜青表情复杂地看着莱芜,莱芜叹了口气,点点头。
芜青的意思他懂,谁也不愿意将惊才绝艳的莫离师兄和卫襄这么一个废柴扯在一块。
可这种事情,并不是他们不愿意承认,就能无视过去的。
莱芜安慰满脸失落的芜青:
“师妹,我知道,这件事情看起来匪夷所思,但龙泉剑能再度出鞘,也算是一件好事。与其说是让卫襄去语凝海,不如说是让龙泉剑跟着我们去语凝海,我觉得,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芜青想了想,到底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没有再反驳。
难怪师兄们一再说卫襄是蓬莱最大的变数,能拔出龙泉剑的人,不就是个变数吗?
毕竟传说中,莫离师兄的龙泉宝剑曾经斩遍东海邪魔,早已经名列东海前三的大杀器。
带着这么一柄大杀器前往语凝海,蓬莱弟子的平安就又多了一层保障。
此事一解决,莱芜和芜青就再也不想管只剩下的那一个名额让谁去了。
反正这烦恼是德山师兄自己找来的,那就让他自己去苦恼好了。
德山老头只能将程无心和沈良夜一起叫了过来,问他们谁愿意去。
沈良夜不说话,只看着程无心。
程无心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师父,弟子请求跟随两位师叔一同前去语凝海!”
德山老头没有立刻允准,而是看向了自己的二弟子:
“你呢?”
沈良夜又看了程无心一眼,垂头恭敬道:
“弟子听从大师姐的安排。”
德山老头不说话了,师徒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德山才绷着脸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么办,无心跟着你们师叔前去语凝海,良夜你跟着为师看家。”
“多谢师父成全。”
程无心向德山行礼道谢。
沈良夜则是什么都没有说,无论师父如何叮嘱程无心,他都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这种令人心里并不愉快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两人告退出门,才得以打破。
“程无心。”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程无心转过身,望着沈良夜。
东海上的风遥遥地吹来,拂动程无心的裙琚,飘逸如仙,但她的眼圈儿,却在瞬间有点儿发红。
“你为什么不和我抢?”
前往语凝海寻找机缘,几乎是每一个修仙之人渴求的机会,她不相信沈良夜毫不动心。
沈良夜神情一如既往的温良谦恭,他似乎不敢直视程无心的眼睛,垂下头去,低声道: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永远都不会和你抢。”
“我想要的,你不会抢?”
程无心轻轻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儿却更红了。
下一刻,一把长剑被自己的主人毫不留情地掷向了沈良夜:
“沈良夜你他妈的真的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你知道吗?!你不是不跟我抢,你是从来都没有给过我!”
悲怆地嘶喊出声的女子站在茂林修竹之间,身周的树叶飘零而下,她看起来是那样孤单而伤心。
沈良夜不躲不避,任由长剑从他的发梢划过,斩断他一缕发丝,散落在他蓝色的衣衫上。
“我……”
他抬头望着程无心,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心口那翻腾着的情意与心疼,一起叫嚣着,要他过去擦去那个女子的眼泪,抚平她的哀伤,但他终究却只能生生压回去,像一尊泥塑一样站在原地,一直沉默下去,直到被辜负的人心灰意冷。
“哈哈,沈良夜,算是我瞎了眼!我真不应该叫什么程无心,我就该叫程有心!”
程无心仰天长笑两声,转身离去。
密林中,却忽然窜出来一个女孩子,跳起来就朝着沈良夜的脑袋给了一巴掌:
“二师兄你是不是傻?猪啊你!快去追!你现在要是不去追,以后有你哭着喊着后悔的时候!”
“小师妹,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但我知道如果大师姐改了名儿叫程有心,她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了!”
“可是……”
沈良夜似乎还想说什么,卫襄却没那个耐心了,她随手从怀里捞出一张符拍在了沈良夜的后背上:
“快去!这次你要是还敢惹得大师姐伤心到改了名字,我打死你!”
沈良夜从来没想过不学无术的小师妹身上居然会有符,根本就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觉得心头一热,方才那些翻腾的情意和心疼,怎么都按都按不住了,控制不了地翻涌而上,很快将他淹没。
不,不,他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她伤心而去!
“程无心!”
温润如水的男子忽然间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飞奔向着那个伤心的背影追去。
“程无心!程无心!”
一声声的呼喊回荡在蓬莱的山峦间,带着前所未有的沸腾和炙热。
卫襄伸长了脖子,确定了二师兄一个饿虎扑食上去抱住了大师姐之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捂着嘴,呵呵地笑了。
“小师妹,你在做贼啊?怎么笑得贼成这样?”
被沈良夜的喊声招过来的韩知非也伸长了脖子看,一看之下差点儿惊掉眼珠子:
“啧啧,难怪小师妹你笑得这么不怀好意,二师兄这是疯了吧?”
“哼,他不疯,我就得疯了。”
卫襄不笑了,直接扯了韩知非就溜:
“有点儿眼力见好不好?非礼勿视,再乱看小心你长针眼!快走!”
万一一会儿那真心符的效用过去了,二师兄一定会回来打死她的!
韩知非被卫襄扯得踉踉跄跄地跑着,还不怕死地接着问道:
“对了,大师姐为什么说她该叫程有心啊,这和二师兄有什么关系?”
卫襄鄙夷地回赠了韩知非一个白眼儿:
“这都不知道,不学无术的家伙!自己去想!”
“我怎么会不学无术呢,明明是大师姐在打哑谜嘛!”
“看看,这都不懂,还不是因为你读书少?听没听过一句诗,‘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卫襄慢下了脚步,准备给韩知非展现一下自己的博学多识,虽然她也是前世听了大师姐改名字的缘由之后才知道这两句诗的。
谁知道韩知非却蹙起了眉头,满脸的怪异之色:
“这……这两句诗的意思,可不大好。”
“不好?”卫襄只听程无心提起过,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这两句诗的意思。
“对,这两句诗,诗人写出来其实是表达自己的感情到了尽头的……小师妹,大师姐会不会是,理解错了?”
感情到了尽头?
这是什么鬼寓意?
难道是冥冥中注定,大师姐和二师兄之间,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卫襄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会儿,忽然抬脚踹了韩知非一脚:
“就你懂得多!警告你,不许在大师姐面前说这话,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
韩知非跳着躲开,不明白也只能明白了。
两人很快走远了,原本静谧的山林又恢复了安静。
蓬莱深处的一条小路上,苏沫言一言不发地走着,往日甜美的笑容此刻消失无踪。
玄风跟在她身侧,时不时觑一眼她的神色,犹豫良久,还是开口问道:
“言儿,你可是有什么不开心?”
苏沫言转头看了自己的师父一眼,忽然觉得从前怎么看怎么好的师父,原来并没有那么好。
她有什么不开心,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师父这算不算明知故问?
接触到心爱的徒弟幽怨的眼神,玄风也猛然间醒悟过来,是了,言儿不开心,肯定还是因为那只灵宠没能要到手。
“言儿,这一次没能给你将那只……龙猫,要过来,是师父无能,你别生气,师父一定想办法给你再找一只送来!”
“不是,我不是为了那只龙猫。”
苏沫言听了玄风小心翼翼的保证,眉间的郁郁寡欢一点都没有淡去。
玄风讶然:
“那言儿你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
苏沫言很冷淡地答道,然后眼神微冷地瞥了一眼玄风:
“师父,难道有谁能时时刻刻没有一点烦心事,一直没心没肺地傻乐吗?师父还是别问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
说完就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将玄风撇在了后面。
苏沫言这明显不耐烦的语气让玄风心中一痛,顿时呆立在了原地。
为什么,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对言儿好了,只恨不得能将心都挖出来捧到她面前,她却越来越不开心了?
快步走远的苏沫言心中也很是难过,比师父没开口说这话之前更难过。
她不是为了那只龙猫,或者说,不只是为了那只龙猫。
她是因为忽然之间发现,无论是师父也好,还是凌瀚也好,并没有人能真的强大到为了她藐视一切。
师父虽然是一派的掌门,但在蓬莱面前,什么都不算。
凌瀚虽然有个好师父,长相修为都不俗,但在那个尉迟嘉面前,却瞬间逊色。
她不过是想要那只龙猫而已,但师父和凌瀚却全都铩羽而归。
她多么羡慕又嫉妒那个卫襄啊,无论怎么样,她的那个未婚夫总是站在她的身后,只是眼神轻轻一瞥,就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好看得仿佛小说男主角一般的男子,就像是一只暗沉的豹,不说话的时候优雅沉静,但他保护卫襄的时候,却又犀利而让人害怕。
这样的人,却偏偏是卫襄的未婚夫……那个卫襄,何德何能?
蓬莱阁后山,卫襄也恰好被人拦住问了同样的问题。
白翼微眯着血色琉璃一般的眼珠子,冷冷地睇着卫襄:
“你何德何能,要跟去语凝海?你在蓬莱胡闹也就罢了,还准备去语凝海胡闹吗?”
本来屁颠屁颠跟在卫襄身后的韩知非一看白翼这架势,恨不得直接溜,早就脖子一缩,躲一边儿不敢说话了,留下卫襄一个人面对白翼。
卫襄倒是一点儿不发憷,一来她看惯了白翼这个样子觉得还挺好,二来,她觉得自己又不理亏。
她依旧态度良好地回道:
“看来人选议定的事情白师兄已经知道了。不过若是白师兄非要问我何德何能,我也只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去不去语凝海,我只管听从师父的命令行事。”
卫襄抬手一指蓬莱阁的方向:
“您要真想知道呢,你直接去问问师父和师叔们岂不是很好?那可比问我清楚多了。”
“你……哼,强词夺理!”
卫襄这话倒是把原本气势汹汹的白翼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切,我强词夺理?明明是白师兄你强词夺理好吧?”
卫襄对着白翼的背影撇撇嘴,对他的质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师父允许她跟随师叔前去语凝海的消息一传出来,想都不用想,大家肯定都不服气。
可不服气又能怎么样呢?她还是要去的嘛。
不过去之前,还是多画点符带上吧,还有那什么剑谱,也还是再背背吧,临时抱佛脚,能顶一点儿用是一点儿吧。
于是卫襄瞧也没瞧躲在一边的韩知非一眼,直接回去背书去了。
瑟瑟发抖怕卫襄算后账的韩知非一看卫襄走了,也赶忙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不过在路过山间一处清泉边上的时候,韩知非听见溪水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尉迟小友修行精进之快,实乃老夫生平仅见,真是后生可畏啊!”
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韩知非还是很快听出来,这说话的人正是听涛真人。
从师父们的表现来看,这老道士可是东海的一尊大神。
而此时,这尊大神明显是在跟尉迟嘉套近乎——
他想干什么?
出于直觉的警惕和疑惑,韩知非立刻躲到了林子里,高高竖起了耳朵。
“晚辈惭愧,不敢当真人如此夸赞。”这是尉迟嘉的声音,还算谦虚。
“尉迟小友不可过谦,年轻人本是天纵奇才,怎需妄自菲薄?”
听涛真人笑呵呵地接着说道,然后才忽然间话锋一转,问道:
“不知尉迟小友师从何人?”
来了,重点来了!
韩知非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因为他实在也是很想知道。
“这……晚辈未曾师从他人,只是自己潜心修炼了一番而已。”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尉迟嘉面不改色地答道。
吹牛!扯谎!
韩知非心中率先蹦出了这么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