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过后，曲夏华穿戴整齐地站在梧桐树遮盖的马路牙子上。看上去像是有点心事重重。她望着马路对面梧桐遮掩下有些沧桑的一长溜建筑，心情就像梧桐树叶的沙沙声，看似平静，里面却裹挟着汹涌的钱塘江潮。她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本子，显然是在翻看手机号码。找到一个后，她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一个一个检查，弄清楚了，然后一摁，打出去。她并没有过多的紧张或者矜持。

“喂，你是小李哇？”她已经准备好了下一句话。

对方迟疑一下，回答的很简单：“我是，你是哪里？”

“你是不是保姆，姓李？”

“嗷是了。”可能是听出有来头，也就是说猜到有活儿上门了，马上热情起来，“你是哪里？”

“你现在还在做保姆吧？”

对方回答挺干脆：“干呢，你家要找保姆？小孩还是老人？”

曲夏华嗯嗯两声说：“是，你是不是在下沙那边做过？”

“下沙？嗷，我做过的地方多了，下沙，江干区，上城下城区，拱墅区，还有余杭……”

曲夏华打断对方：“余杭也做过呀？”

“做过呀，好多年了。”

“在余杭什么地方？”曲夏华想考察一下对方。

对方似乎能猜到曲夏华的心事，马上说：“临平呀。就在临平地铁站不远。不过那年还没地铁。”

正中曲夏华下怀。曲夏华也不是轻易就下结论的人。她用拖腔来代替思索，然后说一句：“看来经验还是蛮丰富的。”

对方马上说：“安嗨嗨嗨，还好还好。”

曲夏华心想，可能是个老江湖。她看中的主要是经验和耐心。心眼当然好一些。她想起一点，故意不好意思地问到：“不好意思，问一下，你是哪里人？”

对方一愣，显然有些迟疑，不过说出口时，很自信：“我是安徽的。你家是老人还是孩子？”

曲夏华心想，老江湖啊，反攻未守啊，淡淡地说：“老人。”

“多大年龄？能不能动弹？”

果然是老江湖。实事求是看她怎样：“能动弹，十了。”

这时，曲秋华打进来电话，夏华手机上有显示。所以她对手机说：“这样吧，我现在有人着急打进来。我如果需要的话，给您打电话。啊啊啊。

对方还嘱咐一句：“最好是快点定。因为最近人挺多的。”什么人挺多的，病人，老人？没说。

刚放下手机，曲秋华的车已经过来。车一停稳，曲夏华边开门边说：“刚才打电话了？”

“是呀，你手机一直占线，哎呀，着急的我，真是没办法。给谁打电话呢，那么长时间。”曲秋华显露出一种风风火火大忙人的样子。等夏华上车坐稳后，秋华并没启动车。她叹口气，着急地问：“什么时候说的？保姆。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去干啥？认女儿？认什么女儿？原来没听她说过呀。”

曲夏华说：“谁知道她呢。认女儿，说是小时候送人的女儿，有二十年了，现在又来认来了。关键是，这个保姆，相比较之下，还算比较不错的。再找一个保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不过，她要想走，总能找到借口。所以，我刚才就是给一个新保姆打电话，做个思想准备。”

秋华启动车，让车先慢慢溜着走，说：“这地方不让停车太长。”

“还有呢？”夏华问一句。

“什么还有呢？”秋华坐在驾驶员座位上，握着方向盘。

“你不是说吾若梅今天再上海上班了。”夏华一字一句地提醒到。其实她心里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这件事，与突如其来的保姆要走相比较，更显得有分量。

“是呀，是圆圆和我家儿子说的。”秋华说。

“你家儿子成了咱们的情报站了。圆圆就是被策反的国民党。”

“哈哈哈。”秋华大笑。她尽管知道是开玩笑，但不太情愿自己儿子被说成是善于做策反工作的特务。那种偷偷摸摸的事，我们不干。是圆圆愿意说，那有啥办法。

“这个情报很有用。吾若梅来了上海，还找到了工作，真不简单。找到什么工作？还是在医院？”曲夏华说。

“好像是，没说清楚。不过，五六十岁还能找到工作。确实不简单。现在没其他事了吧，咱们现在就去临平？”

“对。我是想，如果吾若梅在上海上班，说明她是下了决心要在上海陪圆圆了。”夏华沉吟着说，“最起码要陪圆圆找到男朋友结婚。”

秋华说：“圆圆才多大呀，要结婚还早吧。”

“结婚早？姑娘家难说，也许说结就得结。早不早，到不是咱们能给人家操心的。我是想知道，吾若梅上班了，她家春华应该也去上海了吧？”

秋华显然没想到这点，睁大眼睛看着后视镜：“春华，我哥也来上海呀？”

“喂喂喂，小心点啊，别老是看后视镜，你老姐让你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秋华大笑。夏华说：“眼睛看着前方，向着老妈妈的余杭进发。我是想，如果春华来，他肯定是吾若梅叫来的，如果吾若梅想叫春华来，那一定是想在上海安营扎寨呀。”

秋华张大嘴巴，发出一连串怪声：“嘁嘁嘁，安营扎寨？哪儿那么容易呢？上海呀，比杭州都难。还想在上海安营扎寨？做梦。除非是圆圆找个上海人，不然户口就是问题。”

夏华不做声，好半天才说：“我倒是希望吾若梅有这个本事，起码对妈妈来说是好事。嗯，如果她去上海，春华不去，那三家轮流，就难实行。如果吾若梅去上海，春华不去，春华就会找借口说，他们一人照顾不了老妈。如果说把老妈放上海，他们又会说，吾若梅要照顾圆圆，况且租房也小，住不开。如果……”

秋华直截了当说：“哪有那么多如果。”她习惯直接怂人，不会像夏华那么周到，“我哥是做儿子的，我们总是考虑的那么周到，做儿子的更应该考虑周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