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华不知怎么,忽然又想去厨房看看。一进去,肚子就得鼓了起来,难受。上一个保姆是安徽的,还凑乎。这个保姆按说是老乡,各种习惯应该没问题。上周匆匆忙忙只是吃了顿饭就走了,保姆嘻嘻嘻哈哈哈,看上去是个善良的人。可没想到,这么邋遢。夏华站在厨房中间,黑着脸,思忖着对策。保姆刚来,不好意思马上让走。况且,重新找,也不是那么容易。正想着,保姆进来,她接了一个手机,用老家口音说的挺热闹,她没避着夏华,干脆的说:“狗狗,你要钱,我完了给你,现在别打电话,我正在主家忙着呢。”轻轻把手机挂了。陪着笑脸,对夏华说:“真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收拾呢。”保姆没说具体什么没收拾。动手把一大包垃圾,压压好。
夏华看着保姆手指头裂开的几条口子,动了恻隐之心,试探着问:“家里来电话了?”
“呵呵,是我儿子,没啥事。”
夏华动手帮着收拾锅台,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只是想和保姆聊聊。
“你早晨吃了吗?”
”我吃了一点。呵呵。没事,我叼着就吃了。”
“你有几个孩子?一个儿子?”夏华不想早早下结论,聊聊天可以进一步了解。
“是,就这一个儿子。嗨,不听话。”保姆说着轻轻摇头。
“那平时你不在家,儿子谁管?自己也大了吧?”
保姆正要回话,秋华在客厅大声问:“待会给老妈洗洗头吧?头发里有头油味。”
夏华想继续与保姆的聊天,回头说:“行,待会儿待会儿。不着急。”问保姆,“那你不常在家,儿子跟他爸爸?”为了不想让保姆太多心,故意像一般女人那样埋怨着,“嗨,大男人家哪能弄得了孩子,那你可……”夏华会聊天,不急不忙中很快会拉近距离。
果然,保姆说:“是呀,他爸爸原来也在外边打工,没办法现在回去了。”
“就是,得有人在老家,不能都在外边,把孩子一人丢在家里也不行。不过,他奶奶在家但是可以带着。”
“他奶奶也不行,家里还有好几亩地哩。”
“他奶奶多大了,还弄干几亩地?”
“六十七了。”
“那身体还行。又是弄好几亩地还看孩子。”
“儿子到不用管。也大了。”
“十几岁,还是小孩,需要大人陪着点。”夏华想再探探虚实。
“十七,还是调皮,自从我出来干,就不省心。”
“那你什么时候出来做的?”
“嗯,好几年了。”
“几年?两三年?”夏华猜想着,保姆四十多岁左右,正是老练世故的年龄,加上出来多年,见多识广,心眼也多。
“五六年了。一直没回去。”此话一出,保姆可能觉得有点失语了,说多了,赶紧又说,“主要是家里有人就行。”
“一直没回去?”夏华吃惊了,她有点不相信,追问一句,“过年不回去么?”
保姆似乎突然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直言到:“没回去。主要是主家过年也离不开人。像前两个主家,都是上海人,两个儿子都在国外,过年就没回来过。没办法,我只能呆着,没回老家。”
夏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还是被保姆的话惊呆了。她从保姆表情和话语里,能感觉到保姆不是在说谎。难以想象。一瞬时,她心里浮现出一层怜悯,像一层层水纹扩散弥漫开,一直溢出到嗓子眼。
“那你,”夏华的话语一下子变得像掉进水里的面团,软活的不成样子,“那你,也要顾一下家,这么多年一直没回去过年?”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是哩,主要是,家里有人,缺我一个没事,而且,他爸,在老家干过一点事,没干成,……欠……”保姆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听得出,其实是不想说了。
夏华大致明白了。可能是家里实在缺钱,或者欠了外债。不过,这些都是猜想。
保姆不说了,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但当她看一眼夏华的眼睛时,夏华正直视着她。那是一种温和的像夏天阳光的眼光,让人无法拒绝。不但不会拒绝,而且有一种被融化的感觉。保姆其实很需要有人倾诉。
夏华从保姆眼睛里很快捕捉到了这些,马上说:“大妹子,我也是山东人,特别理解老乡从农村来上海的不容易。尤其是像大妹子你这样实在的人。以后有啥困难,就和我说,我们能帮到你的,一定会帮的。别发愁,啊。”说着话,夏华一只手已经抚在保姆的肩膀上。保姆也许许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暖心话,眼圈一红,眼泪就溢满了眼球。她用粗糙的手背去擦拭,却越擦越多。
夏华的手,像一只温暖的熨斗,由保姆的肩膀抚到胳膊,又拉住了保姆的手腕。关心地说:“你看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刚开始都是这样,家家都有困难的时候,都挺不容易的。”夏华猜想,保姆内心也许还有许多不便于说的话。
“谁呀?谁也挺不容易的?”秋华刚刚带老母亲去了趟卫生间,听见厨房的对话,把老母亲放在沙发上,来到厨房问。
她发现保姆刚刚红过眼睛,又一转身看夏华。只见夏华本不该挨保姆那么近站着,这时却像两个老朋友老姐妹,面对面说着悄悄话。秋华惊讶地张大嘴,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秋华的眼睛本来就大,这时挣得两探照灯似的,在夏华和保姆两张脸上照来照去。
保姆这时好像一下拆开了心里与主家两姐妹的藩篱,忘了自己刚来一周时间。一边继续揉着眼圈,一边说:“嗨,我真的没地方说家里的事。老公本来就欠下外债,现在又病了,所以,我不出来干谁出来干。我这几年过年就没回去过,都在主家里过年。不过,主家都挺好,这也是我的福气。”
“不过,”夏华心一软,担心到,“那,几年不回去,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