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若梅有所耳闻郝部长有和小姑娘嬉皮笑脸的习惯。她一时显得有点紧张。强势的男人,谨慎和善的男人,大气磅礴的男人,都见过,一句话,这个岁数了,也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了,但有时候,越是见得多了,越是了解了太多,反倒小心翼翼了。有时候人们喜欢用曾经沧海难为水来夸耀自己,但实际上,恰恰暴露了底气不足。许多人都有这种体会,越活越胆怯。
吾若梅推门进去时,郝部长正打电话,满口苏北口音。
“你就在那儿呆着就行了,啊,能把怎么样?啊,真是。我说没事就没事。啊,我正忙着,是吧,先这样吧,啊。”郝部长这么一段话里,就带了一大串啊。吾若梅虽然不是纯粹标准普通话,但也不至于没几句话就要带一连串啊。这种官腔也够邪乎。可她早有体会,当官当惯了的人,根本不受他口音和口头语多少额影响。官样子足够大,就能唬住人。
“啊,呦吾总,有事吗?”
吾若梅使劲给自己打气,客气道:“您好,郝部长,我来问问几个护士的事。”
“嗷,开来坐坐。”郝部长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指指一旁大沙发。
“谢谢谢谢,”吾若梅庆幸自己还能把平时的习惯发挥好,她直截了当说,“康复科和重症监护室的两个护士,到现在还没到新部报到。那边都催了多次了。我来是想请郝部长过问一下。不至于耽误那边工作。”
郝部长紧皱眉头,听着忽然笑了,显然他有心理准备,问:“哪两个护士?你们不是安排好了吗?怎么还用问我们人力?”
“是啊,我们护理部是安排了,可是她们两人没去。我们问了,她们说是人力资源部让她们在现在岗位上。”
“这话说的,”郝部长睁大眼睛,他不满意这种说法,“什么叫人力资源部旁留的,啊,哪两个护士?”
“一个是康复科的于佳,一个是重症监护室的李丽。”吾若梅显得听挺平静。
“于佳,李丽?嗯,嗷,她们的工作应该是康复科,嗯,重症监护室啊,啊。”
吾若梅心里不舒服,她尽力压抑着内心正在翻起来的波涛,她依然平静地说:“是,她们原来在康复科和重症监护室,现在新部不是需要抽调人员么,所有就抽了部分过去。都过去了就业生……”
“嗷,都过去了就行了么,啊。”
郝部长开始打哈哈了。吾若梅像没听清他的哈哈,她依然保持着平静,平和的话语从她口里流出来,就像白开水,不咸不淡,不急不缓,也像手掌去接水,任由水流淌,明知道留不下什么,但却也不让人讨厌。”是大部分都过去了,还缺两人。就是刚把说的……”
“康复科护士多少人?”
“嗯?”吾若梅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说康复科应该配备多少护士?”
“二十人左右。”
“啊,二十一人左右,怎么还有这样配备的?一般都说二十人左右,或者十人左右,都是整数,怎么还零有整呢?”
吾若梅想说,这是专业部门从实际出发定的,是为工作方便。她没说。但她一下子冒出来一个念头,也许雒霞主任来说会好的。可猛因为级别不对等。对了,是这个问题。果然,没等她再说什么,郝部长没好气地说:“你说不清,让你们主任来吧。或者打个电话。没必要跑么,现在电话这么方便,干嘛啥事都来问我,我实际上也不太清楚,况且,你们护理部的事,怎么啥事都来问我们人力上。”
吾若梅真想说,是呀,护理部专业上的事,人力资源部怎么想插手就插手呢。她不可能说出口,她想要是换了陆燕,那肯定敢说。她算是见识了。看来第一回合只能败下阵了,回去请雒霞主任出马吧。
郝部长看吾若梅一时不吭气了,就马上向夏逐客令:“你问问你们主任吧。”
吾若梅是识相人,马上转身快速离郝部长额办公室,还得注意不流露一丝丝不满情绪:“好的,我先回去问问。再见。”
她没听清郝部长是否回应了,好像回应了一句“再见,让雒霞给我电话。”最后一句话,仿佛还有个什么“这事,糊里糊涂的”。好像是这个意思,吾若梅满脑子晕晕乎乎的。她出了郝部长办公室,没直接回护理部,而是绕着这个楼层的走廊,快步有了一圈。就那么腾腾走着,没有目标地走着。她觉着这个楼层和别处不太一样,好像挺宽敞,则挺深远,有一种一下走不到头的感觉。她旮瘩旮瘩走到一和病房门前时,门一开,正好陆燕出来。陆燕身后跟着群穿白衣戴护士帽的年轻女孩。
陆燕吃惊道:“嘿,你怎么在这儿?”
吾若梅几乎时机械地回道:“嗷,我路过。你怎么还在这个科里?”吾若梅很想说一句:还是你好呀,看你前呼后拥的。他话到嘴边,变成了:“忙着呢?”
“嗷,这不,刚查了查房。没啥。怎么?”
吾若梅忽然真想和陆燕一起回,但她忽然想起来,该打印的东西还没打呢。她和陆燕几乎同时说:“打印……”
陆燕继续问:“打印了?”
吾若梅噗呲笑了:“看着记性,你说能不老么?”
陆燕哈哈大笑,放肆地说:“说你还不服气,说你还不服气。这下体会到了吧?我还不回呢,一看你肯定碰钉子了。没事,那人就是那样,本来我就想叮嘱拟一句,后来就忘了。看你狼狈的样子,别生气了,没啥了不起。”
吾若梅心里一股子热浪涌上来,眼睛里一热。不过,她分的清时间地面。她问:“回吗?”
“我还要去一下门诊,你先回吧,嗨嗨,快去打印吧,一会儿医务处都下去,没人了,看你怎么印。”
吾若梅急忙转身。她本能地转身,是为了不让人看见她的眼睛。她眼睛有点热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