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若梅想找一辆单车。她习惯地走到路边摆放自行车的地方。不知为何，当找到一个小红车时，她原地转身向四周望一眼。像是找人，但又不是刻意的。她明白，完全是一种习惯。在这里几次遇到的那个小姑娘，现在在哪里呢？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她马上就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曲春华这次去杭州，姐妹们提出轮流带婆婆，怎么办。

这是吾若梅心里一直的心事。倒不是嫌弃婆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主要是条件不够。在济南还行，房子大，各方面都熟悉。现在在上海，租房不说，一家人挤在五十平米不足的房里，再接来一个卧床的老婆婆，自己还上班，怎么行？想想都头大。曲春华来上海是他自己的主意，他想在上海发展他的业务，本来就是未知数，心烦事。能指望他照顾老妈吗？自己不管能行吗？

她正想推车走开，一转身之际，突然一个身影从她身边一闪。那个身影，犹豫一下，转身望过去。

是一个三轮车，三轮车的后车兜，改装成一个四四方方的装着玻璃的大罩子。玻璃罩子平平地放在平板上。下面是车轮子。玻璃罩子里走一有一个节能灯，明亮的刺眼。玻璃上写着凉皮煎饼几个字。三轮车停在路边，推车子的人，显然是个瘦长个子的女孩。但一下看不太清面容。因为女孩戴着口罩。

吾若梅这时候发现，挨着三轮车的，还是三轮车，都是不同招牌的三轮车。

吾若梅本来没有买煎饼的想法，可是她的腿不由地想往三轮车边挪动。她绕着三轮车转到正面，她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瞥着那个戴口罩额修长挺拔的身影。她隔着几个人，终于看清了。呦，是那个老乡姑娘。没错，是她。

戴口罩的姑娘，正手忙脚乱地在玻璃罩里面，一个平展展的鏊子墙刺啦刺啦煎着鸡蛋灌饼。她显然也发现吾若梅认出了她。她把头下意识地低低，想躲开吾若梅的眼睛。终于，不想再躲了，干脆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吾若梅，故作惊讶道：“呀！阿姨，是您呀。”

这时，反二轮到吾若梅不好意思起来。她不由地把眼睛向一边躲闪两下，也惊讶道：“嗷嗷，是你呀，我说么，怎么这么熟悉呢。”

“是呢，我是魏鸣。”叫魏鸣的女孩，索性摘下来口罩，露出来精致的眼睛鼻子个一张薄薄的可爱的嘴巴。

“魏，魏鸣？”吾若梅似乎头一次听说这女孩的名字，“嗷，是你呀，我说么这么眼熟呢。你不是到一个医院干了么？”

魏鸣手里翻动煎饼的铲子一刻也没停下来。此时，她不但毫不掩饰，反而显得更自信了。显然，吾若梅当众公开的她的身份，给她带来了说不出的自豪。

她有点得意地笑着对吾若梅说：“阿姨，在医院上班呢，在内科，倒班，今天早班，晚上有点时间，帮我妈妈忙……”

魏鸣说这些时，神情就像一个在校大学生正体验生活。她问吾若梅：“阿姨，您刚回来？”

“刚回来。”吾若梅转着身，做出上车要走的样子，她没考虑买鸡蛋灌饼，就应该马上走开。但魏鸣来了兴致，并乘着多烙出一个鸡蛋灌饼，对吾若梅说：“阿姨，等下，吃一个鸡蛋灌饼。”

“我，我们家不习惯吃……”

“阿姨，你吃就行了，尝尝尝尝，我送您的，好吃。”

“不不不，快别耽误你时间了。你是做生意，我不能要。”

“不是，阿姨，我是想问您一个事。”

“有啥事？你说。”

“我想问问，你们医院现在招不招护士？”

吾若梅一愣，显然觉得有点突然。不过，她马上说：“嗯，我们医院倒是一直在招人，怎么？你想来？”吾若梅心里有数，私立医院没什么编制，况且集团正在兼并收购扩大，自己还是有招聘几个护士的面子的。

“嗯，我听说你们医院挺好的，护士工资挺高。”

“嗯，还行吧。你愿意来？”吾若梅不知为什么，又问一遍。

“我想去。前两天，我就想能遇到您，可好几天没遇到。”

“你不是有我的电话吗？好想给过你。”

“是呢，你给过我，可是，前段我手机丢了，换了一个新手机，通讯录没有及时拷贝下来，结果您的手机号码找不到了，呵呵呵。阿姨，来拿着。”魏鸣一条胳膊长长地伸出来，胳膊上的花色套袖像摘下来的一大串花枝。在那个耀眼的节能灯下，显得格外惹眼。

吾若梅当然不能拿，她使劲摆着手，骑坐在车座子上，一条腿着地，说：”魏鸣，你哪天有时间，先给我发一下你的简历，嗯还有学历证书，有没有职业资格证书？”

魏鸣显得有点激动，脸上泛起来两片红晕，把那只红套袖胳膊伸得更长，不住地说：“嗷嗷，阿姨，吃一个鸡蛋灌饼吧，哎呀，阿姨阿姨，你的手机号告诉我一下。”

吾若梅嘴里嗷嗷着，下车子，掏出来手机，对着魏鸣的鸡蛋灌饼玻璃罩拍照，说：“倪上面不是有手机号么，我拍一下，回去后我加你微信，你微信是手机号吧？”

“是，是手机号。阿姨，你拿上一个饼子么，你看你。”

吾若梅骑车走了。

魏鸣不时地望一眼吾若梅骑车的方向。她的玻璃罩子里面，被不断腾起的蒸汽弥漫包容着，热腾腾的薄薄的白气，把她脸的线条模糊着，嘴唇越加显得红润，双眉飞扬上去。她的嘴角包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似乎在说，这种生活真是再好没有，再好没有了。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骑自行车过来，站在等鸡蛋灌饼的几个人身后，问一句：“鸡蛋还够吗？”满口的山东口音。

“够。还有二十个。差不多。”魏鸣并没有抬头。此时她同样满口的山东口音，仿佛在说，眼前的幸福，不在乎口音，而在于有没有活儿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