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玄也不拉他起来,任由李天霸瘫坐在地,跟个小孩似地嚎啕大哭。
“前辈,前辈!”
“你告诉我,为什么十年了,我还是打不过你?!”
李天霸把脚从地里挣脱,哭喊着抱住白玄的小腿肚子,脸上涕泗横流,没有半分一山之主的模样。
这等于直接否定了他十年来的苦修啊!
“起来,不要叫我前辈,我不老。”
白玄冷漠开口,伸出手,却没有弯下腰扶他起来的意思。
“你欠我的,霸王剑诀。”
“前……道兄,您不说,我便死在这里!”
白玄捏住剑身的两根手指松开,那柄细长的剑顿时直挺挺下坠。
随即,白玄握住剑柄,拿起剑架在李天霸脖颈与肩膀相交之处。
李天霸止住了哭声,抹了一把鼻涕,而后抬头眼巴巴望着白玄说:“道……道兄,您……您要杀我?”
白玄叹了口气,“当啷!”一声,把剑扔在地上。
转身就走,气道:“你这笔账,我不收也罢!”
李天霸怔了怔,赶忙双膝跪地,连磕了三个响头:“请先生教我!”
白玄止住脚步,仰天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不值得为了你当个三百年第一次收不回本的名号。”
随即,白玄扭头转回去,走到李天霸跟前,也没有拉他起来,便径直说:“你的命,怎么来的?”
李天霸挣扎着爬起,拱拱手道:“十年前,先生救我。”
“十年前的你,为民请命,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我为你指了一条路,霸王山上,有百年灵芝,可救你于危难之中。”
李天霸怔了怔,搞不懂白玄提起此事为何意,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说:“谢先生救我。”
“十年前,我之所以救你,便是看中了你那颗坚韧之心,知你日后必成大事,因此,我赊了你十年。”
“赊你一柄金蛇剑,换你将来霸王诀。”
“我本以为,当年同你说,十年后予我你悟出的最强武功典籍,这是一笔一本万利的买卖。
谁曾想,十年后的你,却令我大失所望。”
白玄忍不住摇头叹息。
李天霸愣了,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皱起眉头,环顾四周,摊开手一展披风说:
“十年前,我粗茶淡饭,衣衫褴褛;
十年后,我江中鱼山里味,锦衣玉袍。
十年前,我孤身一人闯县衙,被打得奄奄一息;
十年后,我身怀不世武功,座下有三千雄兵,十二天将,据霸王山天堑而守,北扼石燕,南镇广陵,何人有胆来犯?!”
“敢问先生,何来‘失望’之说?”
李天霸越说越激动,整张脸都红了,短须也在不断抖动,若不是脸上依然残存的泪痕,谁能想到这威风凛凛的霸王山天主前一刻还在苦苦哀求?
山风呼啸。
白玄不为所动,直视李天霸双眼,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替我把剑捡起来。”
李天霸应声弯腰,双手捧剑,立于白玄跟前。
白玄单手握住剑柄,李天霸甫一后退,便感到胸口一点凉,低头下视,忍不住心头一惊。
李天霸生生止住想再度后退的念头,他不敢保证,自己退的速度能快过白玄的剑。
此时,李天霸额头已冒出细密的汗珠,紧咬着牙齿道:“先生这是做什么?”
白玄握紧抵在李天霸胸口的剑,面无表情地说:“从现在起,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句虚言,剑尖便往你血肉之中进一分。”
“先生请说。”
“十年前,你叫李地霸?”
“是。”
“山下百姓,强制搬迁,可是你的授意?”
李天霸咬了咬嘴唇,感受到那一抹冰凉,只得道:“是。”
“十二天关天将,可是你的手笔?”
李天霸面露疑惑,刚要开口说话,却听白玄醇厚的嗓音传来:“我只问你,是?不是?”
“是。”
李天霸老老实实说。
“自立天主,可是出本心之源?”
“是。”
白玄把剑松开,随手一扔,草地上便狠狠地扎进半截剑身。
李天霸刚松下的半口气又提了起来,惴惴不安地看着白玄,似一个等着老师训话的孩童。
“南离皇尚且只敢称天子,你却称自己为天主,可见,你有逐鹿天下之心。”
李天霸猛然一惊,道:“先生莫非是怪我有反意?”
白玄摇摇头:“我不怪你。”
“你虽有逐鹿天下之心,却无半点格局!”
“你把自己的名字,从李地霸改为李天霸,又令霸王山建成一座雄关,自设十二天关,高居所谓的十三天之上,将自己隔绝于世,欲图以势造神,为自己塑造天命之人的形象。”
李天霸点点头,不做声,算是默认。
“你以为做了这一切,你就真成了神?
在百姓眼里,你就是狗屁!
为了那点土地要驱赶百姓,你的格局何在?
为了树百姓心中之神,你的底线何在?”
李天霸被吼得哑口无言,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白口莫辩。
白玄继续厉声说:“现在的霸王山,和南离王朝,有何区别?!
看看你那十二天将,有的人迎战之前便对你叩首,有人阿谀奉承,你就满意了吗?
我横跨十二天关而来,有的天将,无精打采,拖着兵器迎战,想必那是当初跟随你征战的兄弟吧?
他们,对你失望透顶,早已麻木!”
李天霸有如五雷轰顶,神情尽是落寞之色。
白玄不依不饶,继续狠骂:“自以为天主,却头不接天,脚不着地,上无睥睨众生之气概,下无仁怀百姓之胸襟。
你,比之十年前那个一怒之下提刀直上衙门,敢将贪官头颅挂在城头的匹夫,差之十万千里!”
白玄的声音很大,已有李天霸的旧部悄悄走出来,有的人,甚至已来到李天霸身边一丈之处!
李天霸抬头看了眼众人,没有驱赶,只是牙齿轻轻颤抖,眼眶里有泪水打转。
“或许自你改名李天霸起,你便失了地气。”
“百姓不要高高在上的神,要的是接地气的人。”
“地气啊!”
“地气……地气……我明白了!”
李天霸喃喃自语,猛一转身,匍匐在地,竟朝着自己的部下连连叩头!
“天主,万万使不得!”
众将士连忙上前扶起,可李天霸铁了心要下跪,众人如何能扶得起?都只得纷纷朝着李天霸叩头。
李天霸叩毕三个响头,又撕碎上衣,大踏步走了几步,折来一些荆棘,捆在自己身上,叹了口气:
“我欠百姓良多,当下山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