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如何处理?俺们投到这破竹子搭的营地里吃不好睡不好也就罢了!现在粮食都不给算个什么数!”
“必须给俺们个交代!”
麻雀手下的兵蛋子继续嚣张的吵吵,这些话当然不可能由麻雀这个话事人来讲,他只是冷冷的盯着孙主簿,丝毫没有要放人的意思,显然是对孙主簿的这个交代并不满意。
废话,今日送两车粮食,明日再玩失踪,那他麻雀是不是改日还得再绑架个吴军都尉逼他现身啊!
麻雀这群人怂是怂了点,但不代表他就失了军人的血性,一旦谁让他们活不下去,谁就是他们的生死大敌!
双方对峙了一会,麻雀终于缓缓开口道:“孙主簿要我放人也不是不可以……我麻雀投诚江东,在蜀中已经是人面可唾的叛徒,唯有与江东一条道走到黑才有一线生机,还请孙主簿告诉骆将军,标下绝无丝毫不忠之心!”
“这是自然,卑职自会如数转述。”
“但!我麻雀领着兄弟们追随骆将军,骆将军是不是也该给我们兄弟们一条活路呢?”
孙主簿脸上的笑容收住,他看了眼麻雀手中的刀,以及那名被挟持吴军都尉求助的目光,道:“麻屯长要活路,孙某今日便是来给麻屯长送活路的,麻屯长,骆将军听闻此事,已命标下请屯长入大营一叙。”
“一叙,哈,标下确实是要和骆将军好好叙叙了。”
麻雀冷笑一声,将手中大刀扔到一边,转手从绑腿中抽出一只匕首,抵在俘虏的后背。
“请孙主簿前边带路吧。”
不得不说麻雀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精,为了不使事态扩大化,他特意用一只暗器把持着人质,这样走在大营中丝毫不显突兀,既保住了骆统的颜面,也让自己手中多了一张底牌。
这样一路顺利的走到骆统大营,麻雀果真见到了正在阅览兵书的骆统。
骆统早就收到了孙主簿手下的来报,见麻雀挟持人质而来,不慌不忙的放下手中书籍,对着麻雀笑曰:“麻屯长要见本将军,如今本将隧了屯长的心愿,那是不是该放了本将的部下啊?”
麻雀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但他也知道对上位者不可压迫过度,于是果断收回手中的匕首将其一把掷于地上,双膝跪地,对骆统跪拜道:“标下恳请骆将军将标下的队伍收入部曲!标下愿为骆将军尽忠!”
“哦?”骆统似乎来了一丝兴趣,后颈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势,“你想入我部曲,这自是好事,可我又如何相信你入的了我的部曲,又如何相信,你就肯对我一人尽忠?”
部曲,一开始指的是主人的仆从们,发展到东汉时期,部曲的规模已经增长到其中的成年男子足以组成一只军队的程度,因此成年男子加入部曲便意味着成为骆统的私人军队。
可以说麻雀为了能够活命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回将军,卑职在白帝城之战中略有建树,一旦卑职加入将军的部曲,那这一切的自然皆是骆将军筹谋有功。”
“卑职是陆都督亲自招揽的降军,将军杀我反倒会得罪陆都督。若收我为部曲,卑职也会声称在战前就与骆将军有所联系,这样既不得罪陆都督,将军也可搏个锦绣前程。”
“将军杀我无益,保我则能沙场建功,何乐而不为?”
麻雀这番话可谓是经过自己深思熟虑后,打好腹稿之后才说出去的。
凭借他多年搏命跳槽的经验,到了一个新环境首先要做的就是搞清楚最高领导人的脾性和喜好,其次再对症下药,投其所好,唯有如此才能继续将多姿多彩的生活进行下去。
这骆统孝廉出身,搏功名不易,可在他看来却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自己身为陆逊亲自招揽的降军,他却不管不顾的丢进一座郡兵营,任其自生自灭,很明显对东吴大都督不怀好意,无处发泄,只能拿自己开刀。
如今这白捡的功劳送上门来,就算他不敢捡,可一句杀他无益,却也足够打消骆统心中对他的杀意了。
果然就见那骆统闻言之后,先是哈哈大笑,连道“好一个何乐不为!”,下一刻脸色陡然黑了下来,双目迸出凌厉的杀意,低吼道:
“大胆蜀贼,都督留你一命,就是让你前来离间我江东重臣的么!”
麻雀依旧面不改色,冷静的道:“非是要离间,而是想为兄弟们挣一条出路!将军既不欲杀我等,为何粮草供应不济,既害怕与陆都督生出嫌隙,为何任由我等自生自灭。若卑职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将军帐中,陆都督那边,将军也不好交代吧?”
麻雀面对骆统的压迫,凛然不惧,大有玉石俱焚的气概涵盖其中,骆统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大拇指不自觉的摩挲起兵书的页脚,似乎也在权衡此事的利益得失。
事实上麻雀猜的确实没错,早在麻雀这支降军被带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杀人灭口之心。
他本想杀人诛心,结果那个要被杀的人反而诛了他的心。
此人,倒是有几分胆色,对付此等人杰,切不可操之过急。
于是骆统在阴晴不定的暗暗思忖之后,似是终于拿定了主意一般,缓缓出了口气。
“让你等加入我骆氏部曲,也并非……不可行。”
果然,这沽名钓誉之辈最终还是为了利益出卖了自己的名誉。
骆统继续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的带来的人,必须打散到我军中,本将军以名誉担保他们的性命安全。”
麻雀道:“骆将军的名誉,自然无人不信,只是标下的属下皆是蜀人,仓促打入吴人中,一时间恐难以适应。”
骆统有些不满麻雀的得寸进尺,他一军统帅,能耐着性子和一个降军说这么多话已经是天大打恩泽了,而这个名为麻雀的土鳖尚不自知:“那你欲如何?”
“卑职既投效将军,自是不会让将军吃亏,为表诚意,卑职愿将下属一分为二,散入江东军的编制中,这样一支出征,另一支便可在军中待命休整。”
麻雀此举既把自己手下一半兄弟送给骆统当人质,同时又保证了自己对老兵最大的掌控力。
当然如今实际上他们所有人的命都把握在骆统手上,骆统所唯一忌惮的,也不过就是担心杀死麻雀会在陆逊那里造成的负面影响罢了。
局势恶化至此,麻雀根本没有更好打选择了。
许久之后,当麻雀从骆统营帐中走出时,天空已经蒙上一片灰蒙蒙的乌云。
天眼看已是黑了,他身后大帐的帷幔缓缓闭合,烛光也随着那道缝隙变得晦暗,与拖到地上的席幔一起渗透到泥地里,放佛要与这大地一起驱逐黑暗。
大帐之内红席披地,大帐之外石路泥泞,一幕之隔就是云泥之别。
麻雀只是定定看了会,就从出神的状态中走出,转而深深的呼了口气。
与上层阶级的那群士大夫对弈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也只有他这样的常年跳槽的老手才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若是换个没有经验的丘,恐怕早就吓尿了哭鼻子直喊饶命了。
像他这种与一军大将平等对话的丘,千里难寻,回首这座巨大的帅帐,麻雀放佛回到许多年前。
他从刘焉州牧行台走出来的时候……
他从赵将军营帐走出来的时候…
他从某某将军营帐里走出来的时候…
当那次他从诸葛孔明的营帐中走出时,他曾经以为这是最后一次跳槽,毕竟刘备加五虎加卧龙的阵容实在太过无敌,可最终这一切还是事与愿违了。
这一次,他是从吴人大将的营帐中走了出来。
他又一次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所谓的降军,其实就是审时度势和随波逐流,只要能保命,其他的,想了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