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骆统大帐回营,天色已黑,竹帐中灯火通明,麻雀所有下属在帐中收拾着残羹剩菜,见到麻雀进来,纷纷面露喜色,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麻雀欣慰的笑了笑。
显然骆统已将与自己谈判的情况尽数告诉了自己的手下,不管结果有多么苛刻,但到底暂时保住了性命。
生在乱世,能活命就是最大的幸福,更何况他们这些整日阵前挣命的丘呢?
所有人似乎都很满足这样的结果。
掌握着这几十号兄弟性命的大当家麻雀,终于在这一刻又松了一口气,他随手拾掇起手边的一碗酒,对着帐中所有兄弟遥遥敬了一杯,声音低沉的吼道:“这一杯,敬李娃,张三,朱重…这些死去的兄弟们。”
他又舀起一碗酒:“这一杯,敬在座的兄弟们,我们又活下来了!”
他怒吼着,竹帐中所有的丘都随之疯狂欢呼起来。
两杯酒尽,竹帐的门帘被掀起一道缝隙,却是骆统派来接手另一半人手的吴军都尉,此人还碰巧是正午时分被麻雀劫持的那位吴军都尉,大概是被麻雀的手段所震慑,此刻竟连门都不敢入,只在帐外传入一道阴翳的声音:
“麻屯长,骆将军令我接手竹帐,你可以领着你剩下的走了。”
“哈!”麻雀闻言,一声长啸,奋臂犹如展翅,将竹帐的门帘撕成两瓣,火光顿时射出营帐,将黑暗中的吴军都尉和孙主簿照的无处遁形。
那吴军都尉面色苍白,见帐中大汉皆怒目而视,竟仓皇往后连退几步,声音颤抖的道:“麻雀,你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哈哈哈!不过是想让都尉大人看看,何为虎狼之卒!二壮!”
“在!”
只见竹帐中走出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对着麻雀双手抱拳,双目犹如一双利刃般紧紧盯着吴军都尉。
“今后你就带这兄弟们追随这位都尉麾下,切记,要好好保护都尉大人这具蒲柳之躯!”
“是!定遵照屯长之令,保护好都尉大人的蒲柳之躯!”
大汉龇牙咧嘴的狠笑起来,他大手一挥,竹帐中原本散乱的士卒竟不需要任何打信号,静默有序的分成两只队伍。
闻此虎狼之言,见此虎狼之师,吴军都尉的脸色更加惨白,气得连下巴都开始痉挛起来。
麻雀舀起最后一碗酒,他身后的士卒也举起酒碗,就着火光,与另一支队伍遥相祝酒。
“山高水长,不送。”
“山高水长,不送!”
高亢的声调在军营中响起,时不时还有噼哩哐啷的摔碗声,所有人都静默的,目送麻雀背影的远去。
一旁的孙主簿见此情景哪里又敢说话,只得硬着头皮领着麻雀的人,与其一起踏入火光也照射不到的黑暗中。
走在路上,气氛沉重的可怕,似乎这种诡异的氛围给了孙主簿些许压力,他张口道:“麻屯长与兄弟们可真是至情至意啊。”
麻雀道:“开始啊,一个村出来的,后来,就是那片村出来的,都是乡党,看着亲切。”
他又道:“你看这营江东兵,那不也是豫章郡出来的,所以我听不懂他们的方言,可他们自己说起话来,却格外亲切。”
“其实到了哪个军队都一样,大集体,小团体,人嘛,总要抱起团来才觉得强大,强大了也就有安全感了。”
孙主簿陪着笑,他有些意外这个原来对他冷冰冰的汉子,怎么话就突然变多了?
“哈哈,麻屯长的见解,当真是精辟啊。乡党乡党,在这乱世,要说可靠的一是亲戚,那其二,便是乡党了。军中乡党抱团本无可避免,不过这上位者,可不怎么喜欢乡党。”
孙主簿似是入了角色似的,还绘声绘色的指了指上面。
麻雀闻言,淡淡一笑,道:“上位者害怕乡党拥兵自重,同时又倚重乡党凝聚时强大的战斗力,既然不舍得解决问题,那就只能干掉搞出问题的人,孙主簿,你说骆将军是要杀我吗?”
不知不觉,孙主簿所领的路线已经遥遥远离了骆统军所驻扎的营地,向一处植被茂盛的密林中走去。
孙主簿被麻雀的话惊了一下,瞬间有点头皮发麻,手臂差点没稳住火把。他慌张道:“麻屯长此言…何意?屯长的营地只是距离主营稍远一点,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了。”
“唉……”麻雀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一直淡然的眼中竟有些许幸灾乐祸的神色,“看来你资质平平,已经不再有资格做骆统的亲信了。”
孙主簿脸色一下变得惨无人色。他把脸庞缩到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中,似乎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他引路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良久,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在黑暗中平静的道:“我和屯长一样,都是没得选的人。我曾以为入了仕,做了官,可以为自己,为家族,为天下人做些什么,可这些年宦海沉浮,却始终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哀自己资质平庸,却也恨这世道不公,到今日地步,也是命里使然,也许我出生卑贱,注定要受这世间疾苦……麻屯长,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料的那般发生,骆将军定不会姑息卑职的性命,你…你杀我之时,可以轻点吗?”
这个寒窗苦读,宦海半生的主簿在生死面前到底露出他的书生胆怯,将隐在黑暗中的面庞缓缓挪动到火光下,带着一抹哀色的望着麻雀。
麻雀微微怔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孙主簿在短短几刻之内就已经萌生死志,唯一所求的也仅仅是可以死的痛快些。
他正待回答,黑夜中突然传出“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出,从不知何处的密林里径直贯穿了孙主簿的门面!
血飞溅了麻雀满脸,他面前的火光开始摇摇欲坠,孙主簿的表情凝固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甚至连一丝不甘都没有感受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吗的都给老子把火把灭了!”
变故在一瞬间急剧发生,麻雀大吼着抢过孙主簿手中的火把,一下甩飞到老远,紧接着背起尸体,在小路上狂奔。
林荫土墩之间,麻雀的手下似乎早有准备,飞速向身边的有利地形靠拢,突然只听噗的一声,这片隆起的土墩就开始向两边缓缓塌倒,随着地表一起凹陷下去。
这一片的地形,竟从一开始就是精心策划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