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骆统再一次醒来时,自己躺在一张用旧羊皮铺设的木床上。
环顾四周,熟悉的大帐,长方形的案桌,以及一直铺设到帐门前红色路席。
如果不是自己被几根铁锁牢牢绑在床上,骆统兴许都会怀疑密林伏击的那场记忆是一场梦。
“醒了?骆将军这一睡便是三天啊。”
好像是碰巧似的,骆统刚刚醒来,帐门就被掀开,从外走进一个颇为稚嫩的少年,他面色有些阴郁,眼中却带着一丝兴味,他打量着骆统,那模样像是要窥探到骆统的内心深处。
骆驼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但他发现铁锁捆得太紧了,连挣扎的努力都是白费的,不得已,他只得转过来,瞅着少年,“麻雀呢?让他出来见我。”
他依稀记得土坑中那场厮杀极其惨烈,麻雀的兵哪怕是残了,只剩下一口气了都要爬过来咬上自己一口,那场面血腥到让他恐惧,他虽然略有指挥作战的经验,但真碰到生死搏杀,气势上还是略逊一筹了的。
所以他最终还是败了。
当大地深处的那股力量涌起,他精心研究的阵法被从容破去时,他脑子宕机了片刻,就是那片刻的宕机,他被麻雀砸了一拳,于是倒下去,就再没爬起来。
少年见他醒来第一件事是想麻雀,反而有些好笑,他道:“他走了,临走前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假使陆都督在此,绝不会杀我。”
这话说出来,骆统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瞳孔紧缩,嘴唇颤动,似乎想申辩什么,可气息终究平息下来。
片刻厚,他呼了一口气,攥紧的拳头轻轻松开,“他说得对,我确实不如大都督。”
骆统眼帘微敛,有些失落,他继续道:“他能留我一命,我很意外,是你的命令吗?”
很显然这时他已经将面前的少年认了出来,正是那日在沼泽地中,当着他面与麻雀决裂的陈恪。
陈恪摇摇头,“我何德何能,能命令他?”
“呵呵,”骆统冷笑道,“若不是麻雀诈降,我骆公绪岂会成你这黄口小儿的阶下囚?”
“诈降?”陈恪从兜里掏出一块馒头,啃了一口,又摇了摇头,“麻雀可不是诈降,他是真降,只可惜你把他又逼反了。”
“怎么会?”
骆统怔了一下,他忽然有些反应过来,旋即满面的复杂之色。
陈恪把整块馒头都吞了下去这才口齿不清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们俩其实都是被他牵着走了,最后的赢家其实是他啊……”
当时麻雀与陈恪的决裂确实货真价实,要真论其原因,也不过是麻雀觉得跟着陆逊保命的几率会更大,而和击败过刘备的陆逊比起来,帮着陈恪简直是负负负一万倍的选项,只要是个傻子都不会这么选。
可是当看到接手他们这支队伍的将领是骆统后,麻雀的心中产生了一丝动摇。
如果陆逊真有意要保他们,又怎会敷衍了事的将他们安置到郡兵营中,而派遣来安置他的将领,竟只是个名不见传的骆统。
事实上,麻雀不仅把自己高看了,还低看了骆统在陆逊心目中的位置。
骆统之谨小慎微,有他陆逊之风,只可惜以目前的结果来看,恐怕只得其形而未得其神。
也因此,在确认了自己小命有很大几率不保之后,麻雀又启动暗子,重新联系上了陈恪。
一切都是这般的顺理成章,而面对拱手相送的胜机,陈恪自然会牢牢把握。
“骆将军在阵法方面的研究确实经验独到,老实硕若不是你那个副手不遵命令,一直下令发箭,甚至在我发招的最后一刻分了心神,也许区区三千人布置的战阵,我还破不掉呢。”
陈恪微笑着从席案上卷起一丛竹简,朝着骆统荒了荒,然后慢悠悠丢进了火盆里。
“你以为烧了这些就能掩盖住秘密?那日晌午我就已经差人将手书的副本送往江陵,我既能破你武技,我江东才俊自然也能。”骆统冷冷的道,当晚在密林中的战阵,是他通过数日的殚精竭虑所研究出来的专门针对陈恪的战阵,有此套阵法在,便能够牵制住陈恪的恐怖武技,如今虽然被烧,但此前他已将陈恪武技的具体特点尽数书抄写,送往江陵城存档,他相信即便没有他的阵法,陈恪也蹦哒不了多久。
陈恪闻言,瞬间有些气恼,他早料到骆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没想到滑头至此。
这下他最大的依仗也要没了。
看来那个系统的功能还得深入挖掘挖掘才是。
被骆统噎了一下,陈恪自然是要回敬过去的,于是他对着骆统笑眯眯的道:“骆将军可知此地是何处?”
陈恪边说着,边走到帐门前那么一掀,光线立刻透过帐门射进来,等到骆统适应了阳光,赫然看到帐外是成堆成堆的粮草。
他顿时激动的浑身挣扎,冲着陈恪怒吼道:“孺子,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要烧光他们,让你们前线大军无粮可用,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自秭归之乱后,陈恪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开怀大笑过。
他在密林中一招崩了骆统的三千精锐后,与损失惨重的麻雀党合兵一处,连夜奔袭骆统的豫章兵大营,一招里应外合成功造成营内哗变,在营中的二壮还顺手将那名有“蒲柳之躯”的吴军都尉给虏了出来,那吴军都尉估计是靠关系上位的,随便恐吓了几句就将吴军最重要的粮仓暑】和盘托出。
等到一天之后,豫章郡兵溃退到粮仓暑】,骆统将军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恐慌刚刚产生,吴军副将甚至都来不及镇压,陈恪就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时间,正大光明的走到营帐门口,大手一挥,撂倒一片。
残余的吴军见此,如见魔神,哪里敢反击?做鸟兽散,粮仓暑】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落到了陈恪手里。
“陈恪!你不可以这么做!”骆统悲愤中带着一抹哀色的吼道。
“不可以?你们吴人当初背信弃义时可有想过可不可以?在谋害汉寿亭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可不可以?骆统,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骆统双目一横,直逼陈恪充满杀气的目光,大吼道:“这天下乃大争之世!汉室穷途,刘备草皮借衣,妄想逆天改命,本就是痴心妄想!吴侯若不取荆州,日后必成他人鱼肉!”
“我们没有错!”
“我们江东人,为何就要生生世世,臣服于中原!”
“……”
陈恪毕竟年纪小,没见识,他自幼耳目渲染的只有兴复汉室那一套思想,闻此言语不禁怔住,一时无言,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抽刀横在骆统颈上,气急败坏道:
“没有错!没有错!我杀了你,看你还有没有错!说!你到底错没!”
“……”
“……错了。”
“错在哪?”
“…大汉才是正统…”
“还有呢!”
“陈恪小儿,你不要太过分!”
“你说不说?”
“吭哧吭哧!”陈恪磨了磨刀。
“…江东…背信弃义。”
这话说完,陈恪才颇为惬意的收起刀,朝骆统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堂堂吴国将军,也不过如此嘛。”
“………”
骆统胀红了脖子,扭头不言。
“切,若不是要绑了你给陛下邀功,我才懒得管你。”
陈恪撇了撇嘴,收起刀,大大咧咧的走出帐子,对着左右少年说道:“看好他。”
等到陈恪的脚步走远,骆统才松了口气,他盯着帐顶发呆,双目通红的趟着泪。
“大都督,卑职辜负你的信任了……”
“主公…公绪对不起你啊…”
“可是……我还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