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统布置这片陷阱,原本是为陈恪准备的,在发现麻雀并不是个善茬后,直接杀伐决断的将此地选为麻雀的埋骨处。
塌方的山墩消弭于无形,密林间空出一片空地,竟是一座足够容纳上百人的土坑,大片的植被随之倾倒,大半的麻雀手下皆掉入其中。
这时密林中果然传来骆统的声音,他对空地喊话,远远的还能听到一些回声:“麻屯长,骆某亲自来送你一程,你还满意吗?”
沉静了片刻,就听不知躲在何处的麻雀喊道:“骆将军!送到这里我还不满意啊!不如陪我一起下黄泉如何?”
“呵!”骆统志得意满的轻呵一声,在他心里麻雀已是个必死之人,如今说些狠话也不过是临死前的哀鸣罢了
他笑道:“麻屯长可知,降军初至,你千不该万不该做的就是得罪你的顶头上司。”
“不得罪你,你就能放过我等性命吗?”
“当然不会。”
“那你废话个锤子啊!”麻雀破口大骂,身子在两棵倾倒的树桩之间微微挪动,作出突击之势,方才若不是他扛着孙主簿,从高处倒下来的大树已经把他砸死了。
这孙主簿真是个好人啊,都死了还保了他一命,麻雀暗暗祈祷孙主簿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一双聪耳则在黑夜中疯狂寻觅骆统的声线所在。
他继续喊道:“骆将军,卑职不明白卑职何处得罪了骆将军,卑职已将其中利害关系讲的分分明明,将军还要杀我吗!”
“麻屯长,死到临头了,还要装傻吗?你今日在我大帐中咄咄逼人,又在我营利摔杯立威,直言山高水长,好一个山高水长!麻屯长,你此时再来哀求我,可不像一个英雄的作风啊!”
说到这里,骆驼的声调就突然狠厉起来,“今日若你老实听话,将部属散入我军中,我尚且会饶他们一命,只杀你一人了事,对外也只会宣称你是英勇战死,这样我们面上都好看,如今,却要委屈麻屯长带着一半的兄弟一起因公殉职了!麻屯长,你就带着悔恨,下黄泉吧!”
骆统言毕,犹如信号一般,他身旁似乎有传令兵喊了一声放,顿时一片箭雨射入空地,麻雀大急,赶忙举起孙主簿的尸体做盾牌,嘴里一边喊着闪避,一双虎目已是遥遥锁定了密林中的某处。
空地之中只响起有限的几声哀嚎,接着就不再有声响。
箭雨过后,骆统在暗中皱起了眉头,很显然他低估了麻雀众人在乱局中保命的本事。
以他谨小慎微的性格,他造了这座极其阴险的陷阱,却也因为这座陷阱过于逼真,那些塌倒的土墩和树木给了麻雀等人闪避的地利。
本来若是往日,一群残兵被围在谷中是在好杀不过的了,奈何伏击定在深夜,弓箭手视线不好,又因为要尽可能平息负面影响,骆统也不敢用火攻,生怕会惊动远处的豫章郡兵大营。
在密林中玩火,可不是说扑灭就能扑灭的,到时若引来其他吴军斥候,那他伪造麻雀因公殉职的目的也就落空了。
如此一来,这场精心策划的伏击还有何意义?
麻雀这时也来了劲头,竟是举起孙主簿的尸身,从土坑里露出身来,朝骆统嘚瑟道:“骆将军要是还有箭那就赶紧射,射完了赶紧回营中取,别射到天亮还没弄死我,到时骆将军的企图恐怕就要落空喽!”
“放箭!”
骆统身旁发出一声怒吼,顿时箭雨如林,密密麻麻的插在孙主簿身上。
“啧啧啧!骆将军对自己人还真是够狠啊!”
麻雀砸吧砸吧嘴,黑夜中骆统看不见他不屑的表情,于是他故意把砸吧嘴的声音搞的很大。
这简直是疯狂嘲讽!
奇耻大辱。
骆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机关算尽,反将了自己一军。
他身旁的吴军都尉愤懑不平,低声吼道:“将军,咱们的人是他的十倍,让标下带人下去屠了他们!”
骆统眉头皱的更紧了,都尉此话不说还好,此话讲出来,他忽然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麻雀疯狂挑衅,搞的好像是故意在引诱他们似的。
难道他真的算漏了什么?这片密林中,还有其他的变数吗?
在此之前,骆统一直陷在思维误区里,此刻他像是忽然醒悟了什么似的,整个人身子向后一倾,背脊发凉,冷静的目光仲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计划取消,维持阵型不变,退!”
“退?”吴军都尉狐疑道。
骆统恨自己积威不够,一个命令下来,执行官竟然还迟疑了,可此刻他却是万万没有时间和他解释的,再次重复了一遍命令。
“立刻撤退,现在,马上。”
“骆将军不愧是骆将军,到底还是想到了啊……”
尽管骆统已经极力压低了自己的声线,可还是被麻雀捕捉到了,在这片箭雨落下之前,他就已经通过听声辨位,确定了骆统大体的指挥位置。
他有些叹息。
尽管这个局布置的如此精微,可还是被这名优秀的吴国儒将所察觉。
“骆将军,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骆统在密林中定了定神,麻雀的话显然应征了他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冰冷的道:“你阻我,我回营,杀光你兄弟。”
麻雀道:“杀了你,我烧了你大营。杀不了你,我就死在这里。”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此话一出,骆统智珠在握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垮,他显然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在陆都督面前卑躬屈膝,乞命乞降的懦夫在面对自己时,竟如此的硬气!
骆统面色复杂,似乎是在挣扎什么,他终是退了一步道:“你其实……还有更好的选择。”
“骆将军说得对,我确实有更好的选择,可是那条选择,不是已经被你否定了吗?”
麻雀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起身,左肩扛着孙主簿,右手握着一把大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身旁聚集的人影,已达十数之多。
“冲!”
麻雀喊了一声。
黑夜里有无数身影,顿时犹如利箭般向骆统攒射过去。
骆统身旁的吴军都尉有些想发笑,他冷嗤了一声,觉得自己献殷勤的时候到了,他向骆统请命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将军请坐壁稍待,我领人去杀光他们!”
他说完却发现骆统根本没有在看他,反倒是面色惨白,双目死死盯着下方冲上来麻雀部。
他眼中突然燃起决绝的战意。
“我是杂号将军!主公亲自指定的准称号将军!”
“我是杂号将军!我是一军主帅,我是江东栋梁!”
骆统向前迈了一步,他突然转过头来,向吴军都尉狠狠叮嘱道:“保持阵型!哪怕老子死了也不要动!除非你们想一起死!”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回头。
深夜中,骆统削瘦的身影径直冲了下去,他用武技将麻雀的兵不断拍飞,可这些往日惜命的老卒此刻却比地狱中的饿鬼更加可怕和疯狂,他们搏命般的意志和配合到天衣无缝的战技如蛆附骨似的狠狠缠住了骆统,让这个雄狮宛如困兽般发出狠厉的怒吼。
这种情况在麻雀加入战场后显得更为明显。
吴军都尉在战场外看的胆战心惊,他多次想下坑支援,可是一想到骆统临走前那决绝的眼神和命令,又有些犹犹豫豫,于是他不断的怒吼。
“放箭!”
“放箭!”
箭如雨下,不断有麻雀的兵倒下,可这片坑道之中,竟无一声哀嚎!
吴军都尉肝胆俱裂,冷汗淋漓。
究竟是怎样一支队伍,才能炼就这如钢铁一般的意志啊!
就在吴军都尉这愣神的片刻,黑夜好似更暗了,他忽然感到身下有一股不知名的巨大力量在向上涌动,他微微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整个颤抖的大地。
下一刻,他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