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保泰走上城墙,但见得下面一个骑驴子的中年男子,剃了一个金钱鼠尾,却着一身秀才的长衫。
不禁有些腻歪。
道“谁把这厮放进来的?”
柳保泰在堡子店设防,主要依靠的就是城外的壕沟、栅栏,并壕沟边上的藏兵洞、运兵壕。
这降敌秀才,此时虽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但是看他把头剃得如此干净,难保不是范文程第二。
“下面这人把咱们的虚实看的一清二楚,千万不能把他放回去了,让他上城吧。”
为了防守起见,城门早就拿土堆死了。
看守城门的营兵们,只能放下一个篮子让那李秀才坐上去,然后把他拉上来。
待那李思上了城门,柳保泰道“东虏的大汗有什么事情啊?”
李思一听柳保泰没有拿:奴子,丑酋,小奴,洪歹等侮辱性的词汇来称呼皇太极。
心下以为眼前这个武官是让鞑子吓坏了,想要借着机会投降。
连忙凑上前来道“回大人的话,大汗是让我来见刘之伦和柳保泰的!”
柳保泰心说,见我?刘之伦虽然是一个火箭提拔的兵部侍郎,但的确是现在这个堡子店里面最大的官儿了。
见他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见自己有什么用处?
自己一介微末的武将,值得见么?
李思见这柳保泰一愣,心里又笑道“听范大人描述,这个柳保泰少年英雄,只有二十岁,身高尺,方脸剑眉;眼前此人,十有九就是了。”
连忙道“见刘之伦是假,见柳保泰是真。”
李思虽然考不中举人,但是却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也是他被范文程相中的缘故。
方才坐在篮子里面上城的时候,这李思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自己既然在大明没有任何的出路,而今又被剃了这么一个金钱鼠尾。
料想这秀才的饭碗是再也保不住了。
“况且妻儿老少都在东虏的大营里面,就算我跑了,他们该怎么办?”
得到了范文程的青眼,遇见这等高级的人物,或许就是自己人生的转机了。
“未免不是因祸得福!”
他在晃晃悠悠上城的那一刻,打定了主意,索性办好了这桩差事,他就剃发降清了。
待他上了城,柳保泰也不同他多说话,只道“你既然是送书信的,那书信在那里?”
李思伸入怀中摸出来一封信,道“这是大汗送给刘之伦的。”
柳保泰见这封信上面,写着一行蝇头小楷,字迹端的是清秀,想来十有九是范文程的手笔。
读来却是:致南国兵部侍郎刘公。
上面还印着火漆。
柳保泰接过信,刚要转身,却听见那秀才道“大汗还有一封信,给那个柳保泰的将军。”
这一封说是信,却并没有什么封皮,只是一轴丝绢,上面毫不忌讳地拿着金丝绣着几天六爪金龙。
柳保泰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左中右分别是满汉蒙,三种语言,最后却是一方代表皇太极权威的大印。
只见这文书上面开头写着,金国大敕!
柳保泰心里一惊,这种文书大多是皇太极用来提拔高等级文武用的。
细细读来却是:
金国汗敕曰:“柳保泰,尔系济南营游击,我承天命,欲安生民,兴师前来。因尔等不降,遂攻取之。尔等虽着重甲、操火器;然三战三北,至于困守于尺寸陋地。南朝君臣无道,上下昏暗,常使英雄含冤;我大金上下一心,攻必克战必胜,天命所向!我破尔等孤陋小城如反掌,唯念尔精明干练,不忍屠戮;固劝尔良禽择木,莫要暗投。尔速速薙髮来降,保尔汉军副总兵梅勒章京。尔须尽忠图报,勿负我意。
那李思悠悠道“奴酋大汗很是欣赏那个柳保泰,这在满洲兵的大营里面已经人所共知了,据说他听到柳保泰尚未婚嫁,还要把自己的侄女加封一个公主,许配给这个柳保泰,将来重用,不在孙得功之下!”
见柳保泰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心下有些慌,急忙地凑上前来道
“满洲人的额驸,那都是半个王子,满洲人武贵文贱,老酋拿这等价码来收买这柳保泰,想来是极其看重的。但是又听那些投降了的汉奸们说,如果劝降不成,奴酋将会发动他们在大明朝堂上面的卧底,扳倒这个柳保泰!足见这柳保泰可真是我大明朝的忠良啊!”
柳保泰岂能不知道这个价码是多么的高,当年王化贞的中军游击孙得功,靠着出卖了王化贞,献出了广宁城,间接害死了熊廷弼,也不过是封了一个梅勒章京。
至于什么鞑子在大明朝堂上的关系网,他倒并不是太相信。
但是为什么鞑子却知道这么多事情,连他一个小小的游击结没结婚都知道。
“历史上说鞑子善于情报收集,看来不假!”
但是眼前这人,怕却是皇太极派来的探子。
“夜长梦多,这种东西落到别人手里,一定会出大事,还是杀人毁书最为妥当!”
他挥了挥手道
“来人,把这个为奴酋张目的贼人给我砍了祭旗!”
那李思骤然脸色大变道“大人,我却是大明的良民啊!”
薛思进等人听见柳保泰的吩咐,刚要上前擒拿那个剃了头的秀才,却听见一个熟悉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且慢!”
倒是那个崇祯帝钦封的协理京营戎政刘之伦,并吃了败仗的范景文并河南参政卢象升到了。
三人按照官职高低以此上了城。
那刘之伦道“听说鞑子有劝降信?”
那李思连忙跪下道“学生这里却是有那丑虏的书信。”
刘之伦拿过书信,撕开火漆,快速地打量了一遍,又问“那一封却是什么?”
接着又让亲兵把皇太极写的委任状拿过去看了看。
看完之后道“你是秀才生员?”
明朝的时候,读书人都是十分有地位的,享受着见官不跪,口称学生的特权。
既然眼前这个人自称学生,那大家伙就都知道了,他是一个秀才。
李思苦道“学生确实是遵化城的秀才,只是这遵化沦陷了,没有办法,才剃了头;这会儿听说奴酋要给大人们送劝降信,这才得了便宜,脱身归来!”
刘之伦点了点点头道“有心了,来人啊,请他到大堂问话。”
刘之伦并没有跟柳保泰打招呼,倒是那个范景文走上前道“你且好好看着城,我却看这秀才不似是什么好人。”
那河南参政卢象升,却是欲言又止。
意味深长的看着柳保泰半晌。
下了城那刘之伦偷偷对卢象升和范景文道“小柳游击,年少得志,又有皇上的恩宠;只是这奴酋给的价码极高;他又有杀人灭口的打算。我担心是他经不住诱惑,你快派些人看住他,今天晚上换防之后,就不要让他上城了。”
卢象升道“柳保泰的来路很是清白,家人都在内地,是断然不会投靠鞑子的。”
那范景文道“小柳都司如果想要当汉奸,还用等到这个时候,在渡口处当,岂不是更合适?”
那刘之伦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在渡口的时候,这柳保泰如果不是打的好,怎么会得了奴酋这么大的价码?那个时候投降了,顶多就是个游击,这会儿又是要他当女婿,又是要他当副总兵;这等好处岂是咱大明朝能给的!虽说他父母兄弟都在山东,但是都要当汉奸,剃发降清的人,哪还管这些!总之,咱们得审审那个秀才!”
见范景文还要多说,刘之伦冷笑一声道“莫要忘了,吕布在投靠董卓之前,对丁原也是尽心尽力的!”
范景文不再吭声。
说罢,一行人就往大堂走去。
这所谓的大堂,在过去,不过是游击办公的地方。
此时竟然聚集了三位朝廷的方面大员,可谓是蓬荜生辉。
三人按照级别一一坐定,那李思在堂下跪着。
刘之伦道“好个秀才,怎么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那李思道“学生不如此,怎么能够得道奴酋的信任,脱身贼窟!”
卢象升道“你难道不知道舍身取义的道理?”
李思额头上起了一丝丝汗,但是却故作慷慨道“学生之所以苟且偷生,是为了忍辱报国!”
那范景文道“所谓报国,就是给咱们寄劝降信么?”
李思道“却并不是为了这一件事情,学生在鞑子的大营里面认识了一个奇人异士,他颇通一些鞑子的文字。”
刘之伦瞪起眼睛问道“却是什么?”
李思道“只是知道,说是这勤王军里面,有鞑子的奸细!”
刘之伦急忙问道“这奸细却是谁?”
李思装模作样的想了想,道“却是一个带兵的,因为那鞑子说是将军。”
刘之伦骂道“大营里面能叫将军的有四五百号人,到底是哪一个?”
李思道“我确实是不知道,只知道那人是个游击,鞑子要保举这个人当大官,以后好进一步发挥作用,大大地提拔他!有朝一日,好利用他让大明抽心一烂!”
范景文骂道“大明朝举文抜武,哪里能听这鞑子的!你这杀才还是秀才,却如此的怕死!在这里谎报军情。”
李思到这儿,本已经是词穷,上面这些话,全都是那范文程教给他听的。
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正在不知所措想要招供之际,却恍然想起了恩公范文程的教诲。
在他出发的时候,那范文程带着他的妻儿老小,走进了他的营帐。
虽然每一句话都是温情脉脉,但是却也含着警告。
“咱们的大汗,对待真心实意的明朝降人那是没得说的。”
对待真心实意的没的说,那对待虚情假意的呢?
“只要能够招降柳保泰献城,或者害死那个柳保泰,你都能得到这辈子想不到的好处;如果敢有反复,那就多想想家里人吧。”
“那学生该怎么通知大人,自己已经成功的让明朝的官儿对柳保泰生了疑呢?”
“堡子店里面有咱们自己的人,你怎么表现的,我们有数!”
“学生该怎样取得他们的信任?”
“明日,告诉他们,我们明日将要在城北攻城!”
那李思只好咬着牙含泪道“明日鞑子将要攻城,但是主攻方向是在城北,其余的方向都是佯攻!”
刘之伦听后,咬了咬牙,心说“柳保泰布防的时候在三面都设了重兵,唯有城北却没有多少人马,我心下谨慎,在城北布置了疑兵,却竟然被鞑子看出来了。莫非城里真有探子?不能不防。”
审问完了这李思,刘之伦急忙从三面城墙上抽调兵力加强城北防御。
但是他的心头始终是围绕着一句话
“勤王军里面有敌军的探子!”
他想了一圈,那些既不是辽东人又没有去过辽东的,没有机会接触满洲人,当然不能被怀疑。
这样就首先排除了京营和河南营的人。
大名府的勤王军都是临时募集的良民,当然也不会通敌,理应排除。
山东勤王军的,按理说不应该有通敌的,但是辽东本来就是山东巡抚管辖,而山东卫所的,犯法或者升迁,又多是去辽东。
难免那里会有几个去过辽东的人。
他急忙叫来亲兵把总,神秘地问道“山东兵里面,有没有去过辽东的?”
那亲兵把总不知所以,愉快道“确实是有一个,那人叫冯效国,是柳保泰的亲信,前些日子超拔了正千户,他早年间倒是去过辽东。”
刘之伦眉毛挑了挑,问道“那又怎到了王从义手下?”
那亲兵把总道“冯效国年轻的时候,在辽东当舍人等着立军功升官,却不料遇见了东虏入寇;他所在的部队全军覆没,只有他仗着武艺好,逃了出来。但是却被发去当了罪军,受尽了苦,这才翻了身。”
刘之伦听罢,脸上竟然是得意之色。
“去过辽东,逃兵,被处分,而后又超拔成了正千户;十有九,那鞑子的探子,就是他!就看明天鞑子是不是从城北进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