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保泰部回到大营,已经是当天傍晚。
“派人通报经略大人,袁参将和一百兄弟没了,斩了二百首级,现在人人带伤,烦请带个医官过来。”
柳保泰本身也有伤在身,说完这句话,只觉得口渴。
“水来!”
一个营兵一瘸一拐的捧上水来。
柳保泰一饮而尽,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看马上驮着的死尸。
血,还在流着,只是没有开始那么多了,如雨滴一般,时断时续。
惨白的脸,灰暗而无色泽;竟然让人产生出来了一丝丝恐惧。
他咽了口吐沫。
不多时,就看见王从义的经历带着几个仵作来了,但却并没有什么医官。
所谓经历,类似于后来的秘书,眼前的这个角色是个从品。
“经略大人说让弟兄们好生歇着,袁参将的抚恤,不需要大人们担心,他自会包办。”
柳保泰叹了一口气,缓了缓道
“好,那就有劳你了。”
那经历点齐了人头,让仵作一一查验。
又看见驮在马上的死尸。
犹豫道“王经略说眼下军营里面闹瘟疫,尸体还是烧了的好。”
柳保泰疲劳道“这是经略大人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那经历道“经略大人先前说的。”
随后他指了指远处的几处烟火,道“这次瘟疫很是厉害,这三日已经死了百余人,石门镇的郎中无能为力,大人们已经上了折子,说是不日,皇上将要派御医来。”
见众人有些疑惑,他又补充道“太医院的院判,在来的书信上,建议死尸全部焚化。”
“那烦请文官过来验明正身,在带些罐子来,也好让弟兄们落叶归根。”
那经历道“太医院说要就地火化,挖坑深埋,还得撒上石灰!”
随着柳保泰回来的营兵们一个个脸上都出离了愤怒,纷纷叫嚷起来。
有几个情绪亢奋的竟然作势拔刀要剁了眼前的经历。
那经历道“这也是为了大家伙好!”
一个铁炮手道“他们不是染瘟疫死的,而是战死的,就这么烧了,怎么申请抚恤?”
那经历,看都不看营兵,嚣张对柳保泰道“游击大人,他们这是有意和经略大人的命令违拗。”
众人听闻此言,纷纷咬牙沉默了起来。
柳保泰依旧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经历道“大人莫要让兄弟为难!”
柳保泰,冷哼了一声,斜眼看了看薛思进。
那薛思进会意了,只是骂了一句。
就跳下马来,满脸带着杀气,一瘸一拐地就往经历处走去。
经历知道薛思进是何等人物,又看见他此刻的面容,如同阿修罗一般凶恶。
牙齿打颤道“这是经略大人早先的命令。”
营兵们听完都是歇斯底里的大笑。
经历把求助的目光,望向柳保泰。
柳保泰却懒得管,歪头避了过去。
但见那薛思进走上前去,一下拔出来匕首,卡在那经历脖子上,骂道
“老子们死死生生,还要听你这鸟人的欺瞒?”
那经历终于是慌张了,急忙道“薛千户,小的也是为了大人们好。”
话虽硬气,但是胯下却星星点点的滴下来尿液。
薛思进一脚揣在经历的小腿上,骂道“按照爷爷的吩咐去做,再找一个郎中!”
那经历带着哭腔道“知道了,知道了。”
经历刚想跑,却见柳保泰下了马,走了两步,故作姿态要往地上摔,身边的营兵连忙扶住。
走上两步到那经历跟前。
那经历哭丧着个脸,道“游击大人,小的但凡有所得罪,也是无心的。”
柳保泰却笑的温和,掏出来一锭银子,塞到经历手中道“郎中我们不用请了,这点意思,给先生压惊!”
那经历,看到情形如此,倒是镇定下来道“银子我就不要了,但此番,真是为了弟兄们好!”
但话虽如此,只是推脱了两次,却也笑纳了。
赶跑了这让人恼恨的经历,众人都是愣在原地,也不言语。
这一次勤王,柳保泰部,三百人,已经损失了将近一半的人。
士气,已经衰败到了将要崩溃的边缘。
柳保泰回头看了看众人,见人人脸上都是黑一道,红一道,惨笑了两声。
“大家洗洗脸吧。”
众人得令,纷纷解开腰间的水葫芦,但一个个却只是倒水,并不洗脸。
不多久,有了呜咽的声音,片刻后,哭声一片。
哭够了方材回营。
柳保泰命令安顿好伤员,因为担心军营里的郎中感染了瘟疫,不敢就近治疗。
只能拿着双倍的诊金去石门请郎中,让他连夜骑快马来。
验明正身,用了得有两个半时辰,等到全都停当了,却已经是午夜了。
从卢象升和范景文那里借来的百十个人手,得了命令,开始升火。
此时,传来了聒噪声,不知从何处来的乌鸦,在天上徘徊。
再大的英雄死了,来的也只会是乌鸦,而不会是什么雄鹰。
柴火是湿的,点了好几次都没有点起来,最后是靠着烧灯油才勉强着了起来。
这火着起来了,开始是带着烟,而后竟然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火,映在崇祯三年漆黑的天上,映在蓟州苍凉的大地上,映在柳保泰略显浮肿的脸上;透出来诡异的红光。
乌鸦在叫,叫的很是恼人。
月光惨白,白的瘆人。
白烟,渺渺地飘着。
连带着那些悲欢离合,都渐渐地消失在了深渊一般的太空。
这些必然会消散的烟雾,有时竟然会合在一起,宛如一扇大幕布,而后这幕布,又被风给撕开了。
柳保泰知道,在未来的三十年里,这种情形,将一次次的上演。
“这乱世的大幕,终究是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