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武功,从明成祖朱棣去世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不断的下降。
虽然有明宪宗的成化犁庭,虽然有正德皇帝的军事重组,虽然有戚继光的军事改革。
但是一切并没有根本性的好起来,明军已经从野战部队,变成了治安部队。
柳保泰自从己巳年的腊月出征到现在已经正好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月的时间内,他的斩首数目,已经达到了令人惊讶的四百颗。
这个数目,比起国初动辄几千上万的斩首来说,当然是不值一提,但是在崇祯年间。
却是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数字,须知袁崇焕起家的宁远之战,也不过是砍了二百七十颗首级。
当然柳保泰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些斩首虽然是实打实的战绩;但是里面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是后金军事实力的核心:真满洲旗。
女真人从崛起之初,就会最大程度的使用自己的人力。
每回作战,总是核心武力在后;外围武力在前。
之前没能击败林丹汗,征服科尔沁的时候,是建州出身的旗兵在最后,海西的在最前面。
征服了科尔沁,则是蒙古人在前,满洲旗在后。
而今,后金军事集团,不仅征服了蒙古更是征服了朝鲜和部分汉地。
那么在最前面当炮灰的则毫不意外的就是汉军和高丽军。
只有在非常少的情况下,真满洲大兵才会打头阵。
柳保泰自己估计,他砍的这四百颗脑袋里面恐怕十之九不是汉人就是高丽人。
这自然是不能够和袁崇焕相比的,袁崇焕砍的脑袋,十有九是真满洲大兵。
当然,这并不重要,因为崇祯帝已经钦定他为勇将了;虽然此时还没有宣旨。
“内阁转上谕!”
“臣等,恭请圣安!”
宣旨的正是前些日子要砍柳保泰脑袋的孙全忠。
此时他眼角处明显有了两道和年龄很不协调的鱼尾纹。
他顿了顿,才答道“圣躬安!”
孙太监是从内书房毕业的高级太监,很是有一些文化。
和平常的太监不同,他的声音虽然阴柔,但是却并不刺耳。
抑扬顿挫,念了得有一刻钟,才算是把圣旨念完。
他,把圣旨放入了木盒,笑了笑道“具体的封赏,还得经略大人发布。”
王从义此时着大红公服,出现在了帐中。
身边的亲兵却是捧着一摞文牍。
王经略的勤王军西路军,这一个半月以来实际上是遭遇了惨败。
先是丢了五千蓟镇的营兵,而后是范景文的千河南兵损失了大半。
前些日子,更是得了噩耗,殿后的一万明军全军覆没。
虽然经过收拢,但是出发前的六万六千大军,此时只是剩下非常可怜的三万余人。
好在王经略非常通晓糊弄上司的官场案牍学,愣是和孙太监,把惨败粉饰成了一个有一个大捷。
而眼下的瘟疫,更是被利用了上。
殿后的一万明军,统统被粉饰成了死于瘟疫。
反正太医院有了命令,收集过来的死尸,都是一烧了之。
本来就是死无对证,这会儿更是毁尸灭迹。
把战死,虚报成病故的行为实际上是非常缺德的。
因为战死的待遇和病死在军营里面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按照明朝的规矩,战死的不仅能够有十两银子的抚恤,而且还能够给子孙赚一个世袭的军职,也就是谋一个饭碗。
而得了瘟疫病死的,则只是有可怜的五两银子烧埋费。
不过,这毕竟是苦大兵们的损失,王从义是不会考虑的。
更何况,就算是按照战死上报,那份抚恤,就真的可能如实下发么?
谁也不敢说抚恤会按照规定下发;但是谁都知道,如果按照真实情况上报,那么大帐里面的头头脑脑,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跑不掉。
王从义本来是想把战死的袁信并那一百个骑兵也一块办成死于瘟疫,毕竟袁信这个级别的将领战死,实在是不怎么光彩。
但是奈何不住刘之伦和柳保泰的一再坚持。
刘之伦,本身就是四川人,和川军的袁参将是大老乡。
更何况这一次,要不是他非要上折子说是没有川兵,这仗没法打,闹着让崇祯帝调兵。
袁参将也不会离开京师这个安乐窝,也不会死的这么惨。
于情于理,他都是不能不据理力争的。
至于柳保泰,则是让王从义吃了一惊。
“恩相明鉴!如果没有袁大哥舍身诱敌,怎么有这一次大捷!”
王从义虽然知道慈不掌兵的本质和内涵,但是毕竟还是要脸面的,让柳保泰这么一说,是在也不好再坚持。
当然,导致他转变态度的因素里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为了真实。
如果真是把袁信等人也说成是死于瘟疫。
这虽然保住了王从义的脸面,但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说四川来的勤王军全体死于了瘟疫?
这似乎也有些违背常识了。
王从义最是明白,糊弄上司,千万不能十成十的造假,只能是分真二分假。
既然吹嘘斩首两千级,既然吹嘘和三万精锐鞑子打对攻。
既然在奏本里面吧战斗场面写的激烈万分。
那么伤亡,必然也要合乎逻辑。
王从义在给京师官僚们编的瞎话里面,承认自己有一万五千战死,千伤重不治,一万染瘟疫病死;又听说蓟镇有三千兵投降了东虏,索性算作失踪。
至于战绩,则厚颜无耻的声称是打死鞑子五千,伤愈万;缴获铠甲、刀枪、骡马、鞑帽无算。
鞑帽,就是女真勇士戴在头盔外面御寒的毛皮帽子,这玩意在过去根本就不好意思当战果呈报。
但是无奈明末鞑子人头实在是难搞,索性就当了鞑子脑袋的替代品。
战死的名额,一方面意味着战死者的抚恤,另一方面却意味着指挥者的罪愆。
王经略本来以为这部分很难分割,但是不料。
却成了人人争抢的东西。
先是范景文要求把自己麾下战死的五千全部如实上报;而后是刘之伦索要六千战死名额;最有意思的是卢象升,不仅要求把战死的一千百人上报,还要求把病死的四百人也算作是战死。
于是顺水推舟,高抬贵手,全部按照需求满足。
又在奏章里面把战死的袁信等人大大地美化了一番。
余下的名额,除了自留了四千,让保定解经傅和河道总督李若星分走了三千之外。
剩下的则全数推给了几乎是全军覆没的蓟镇兵,而且声言蓟镇兵之所以会有全军覆没的下场,都是因为总兵张士显轻信外夷,骄横无能;总督刘策束手无策。
反正张士显的人头早就没了,而总督刘策,更是在前几天被拿问进了京师大牢;这两个活宝,不拿来背黑锅真是暴殄天物。
这一套瞎话,还真是蒙了内阁和皇帝,至于成果么,就是这一摞的告身。
他在众人前面站定了,得意念道:
经略,王从义,加太子太保宫衔,赏银二百两,荫一子锦衣卫副千户;别的倒是好说,太子太保,倒是让柳保泰想起来后来的一道名菜:宫保鸡丁。
协理戎政刘之伦,加兵部尚书,赏银一百五十两,荫一子锦衣卫百户;升任京营戎政。
河南巡抚范景文,加兵部侍郎衔,协理戎政,赏银五十两,协助刘之伦。
保定巡抚解经傅,赏银一百两,记功。
河道总督李若星,赏银一百两,记功。
直隶布政使卢象升,加都察院佥都御使衔,巡抚河南。
一长串的任命听下来,等到了柳保泰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一刻钟。
济南营游击柳保泰,赏银五百两,赏飞鱼服。
济南营云中虎,升都指挥佥事。
济南营冯效国,升指挥使。
济南营薛思进,升指挥同知。
柳保泰听到这个通报,倒是不怎么意外。
明朝的军功,是越往上,越难升。
当千百户,甚至是指挥佥事的时候,的确能靠着几十颗所谓鞑子的首级,连升三级。
但是等到了都指挥同知,却不可能靠着百十颗首级升都指挥使了。
看来皇上是把他的战功全数换算成了银子,一颗五十两银子。
正在他出神的时候,却听见大营里面一片喜悦的喧哗。
“难道,我们真的胜利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