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着生疼的脑袋,苏娉川还有点睁不开眼。
她不知道为什么吊坠明明扎在心口,疼的却是脑袋,好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撞了一下似的。
仔细回想一番,她似乎有了点印象,自吊坠没入胸口开始,她的身体里就开始翻江倒海,痛苦异常,以至于她挣扎的时候,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床头柜的尖角上,当场便人事不知了。
伸手摸了摸脖子,那吊坠果然已经消失无踪,连绳子也没有了。苏娉川又在胸腹部一通乱摸,害怕吊坠会掉在身上,结果非但没摸到吊坠,连另一个东西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老子的胸呢?!
苏娉川当场就蹿了起来,额角“砰”的一声撞到又凉又硬的车玻璃,她小小的身体立刻又瘫软回去,在吉普车后座地板的夹缝中上下翻转,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这回药效怎么这么短?”坐在后座的女人不满地向驾车的男人发问,一边用力踹了苏娉川一脚,“给我老实点!”
“快到了,使劲踹她两脚就不折腾了。”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重重踩了一脚油门。
苏娉川没等女人下脚便自动安分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怕被踹,而是因为这个女人她认识,准确的说,就是烧成灰,化成泥,她也忘不了。
十一岁那年在校门口等班车的时候,一个穿着时髦的高个子女人出现在她面前,说是要去个什么地方,让她帮忙带路。用当年拦下女人的同学家长的话说,苏娉川当时好像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一般,眼睛直勾勾地就跟着女人往前走。好在当年因为那位好心的同学家长,她最终跟着班车安全地回到了家,但也把父母吓得够呛,这件事也在她心中如阴影般久久挥之不去,那个女人的样子,她更是到了三十多岁也一直记得。
当时她穿着件棕色的呢子大衣,戴着九十年代在B市也十分少见的羊毛围巾,脚下是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靴,和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一模一样。
开什么玩笑?自己一没执念二没仇怨,怎么就回到了小时候?更加要命的是,她其实根本没回到真正的小时候啊!那个对自己来说本该坍塌的平行世界现在就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已眼前,这让直到上辈子莫名其妙的结束都没有彻底离开过父母庇护的苏娉川一时间不知所措,呆呆的在吉普车夹缝里躺了十分钟,直到被女人拖下车来才清醒了一点。
这个可恶的老楚,都是他干的好事!苏娉川试着扭了扭绑在胸前的双手,心里愤愤地想着,要不是他非让自己戴这个什么鬼项链,要不是他非要去执行那个什么鬼任务,自己怎么会……
等一下!
苏娉川看着脚下这条凹凸不平的土路,一时间思绪万千。虽然她回到十一岁这年有可能是老楚害的,可现在如果真的是1995年,那老楚就也和她一样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儿,而且,好好的活着。只要自己能从这里逃出去,就很有希望救下楚凌,毕竟她还有整整二十年的时间。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只让苏娉川高兴了几秒钟,实在是因为她目前的处境真的算不上好。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了,哪还有闲心去管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楚凌?苏娉川看着她现在所在的这个深得不能再深的山沟,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
这个名为柴渠村的小山村三面环山,目之所及全是那种苏娉川以前在电视上才见过的低矮平房和堆着柴禾的小院。她正被女子拖着走在唯一通向外界的泥泞土路上,这条路吉普车走起来都很费劲,只有到处乱跑的小孩儿和家禽家畜才如鱼得水。苏娉川一边挣扎着想走的慢点,一边用她有点路痴的脑子拼命记忆着那辆吉普车的样子、车牌号和这个村子的构造。
村子被大山夹着,没有太多的发展空间,所有民房基本都沿着这条唯一的大路而建,地形倒是十分简单,不过自己的行动轨迹对别人来说也很容易看穿。苏娉川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能贸然行动,毕竟现在自己和女子比起来基本没什么战斗力,更不要说后面还跟着那个驾车的男人呢。只好先按兵不动,看看女子会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
三人在一条进不去车的窄小土路上走了几分钟,一个格外破败的小院就出现在苏娉川眼前。女人敲了敲门,很快有个矮小粗壮的女人警惕地探出头来,把自家铁门给打开了。
“他大姐,人我带过来了,验验货吧。我等会儿还得回县里。”这女人见到买主,比较标准的普通话马上切换成苏娉川听起来很费力的北方方言。矮个女人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苏娉川一番,似乎有点不满。
“太瘦了!手这么嫩,是城里来的吧?”女人走上前来一把捏住苏娉川的手,手上力道十足,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而且年纪大了点,记事了。”不知什么时候,门后稍远的地方多了一个瘸腿的男人,他同样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苏娉川。
“老哥哥老姐姐,别怪妹子说句不好听的,你们有点孤陋寡闻啦!”高个女人一撩头发,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那个什么龙腾任务,搞了好几年的那个,那群大兵就在咱们村驻扎,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见夫妻二人若有所思,女人趁热打铁,赶紧继续说道:“我都打听过啦,他们那个测试通过率最高的就是这个岁数的女娃,通过以后就算是娃娃兵啦!每月每人三百块的补贴,在那训练成绩好的,还有额外奖金,要赶上城市职工的工资了。就算选不上,送到部队里摔打两个月,这人也就皮实了,干什么都好使!所以现在往咱们村进的人,价格行情跟之前都不一样,最值钱的就是这么大的女娃,要不是和您二位早就有约,我一转手价格翻个番没问题。不过做买卖的,诚信最重要,所以我还按原价卖,要不要的,老哥老姐考虑考虑?”
眼看高个女人要把苏娉川带走,男人沉默了半晌还是开了口:“老妹,乡里乡亲的,人留下吧,我现在暂时只有一千,剩下的过年前一定给你,你看成吗?”
“这叫什么事儿?搞得我像个讨债鬼似的。”女人似是有些厌烦,抱着手臂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扬了扬手,“罢了罢了,写个借条来。”
“好,好!”男人赶紧应下,用错别字就着拼音写下了一张简陋的借条,夫妻二人都在上面签了名,按了手印。
女人拿了借条,将苏娉川留下便离开了。苏娉川警惕地看着这夫妻二人,脑中非常混乱。这两人胆子也太大了吧!如果高个女人说的是真的,真有个部队在这山里驻扎,那他们把自己带到那里去,参加正规的军队选拔的话,自己随便喊一嗓子他们就暴露了啊!怎么会乖乖配合他们老实参加选拔?所以那个地方到底是不是存在,苏娉川对此表示高度怀疑,这有可能只是他们和高个女人的暗号,这两人很有可能想将自己再转卖一次!
苏娉川思考的当儿,矮个儿女人已经把她拽进黑洞洞的堂屋里。堂屋很小,一桌两椅就差不多填了个满,墙上贴着主席像,桌上则摆了个掉色的关公泥塑。
客厅后面直通厨房,厨房后面有一个狭小杂乱的储藏间,是依着房屋单独搭建的,上面挂了一把大锁。被拖到了这里,苏娉川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用尽全力挣开女人,转身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高喊“救命”。
不过大概是因为跑得太慢了,坐在堂屋椅子上的男人连动都懒得动,只伸脚在苏娉川膝窝处一踹,苏娉川就“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靠,这地怎么这么硬!苏娉川疼得眼泪汪汪,爬起来搏斗的心都有了。女人显然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先下手为强,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耳光。苏娉川想躲,不过她那瘦弱的小身板比起女人来说简直就像塑料泡沫和混凝土,这导致她用尽全力的躲闪基本上等于没躲开,女人的巴掌非常完整地糊在她脸上,竟然把她抽得打了几个滚儿,头撞在了门槛上。苏娉川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耳边也嗡嗡响个不停。
说话间,女人已经骑在苏娉川身上,左右开弓扇了好几个耳光。苏娉川下意识地挣扎躲闪着,不过依旧没什么大用,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明白了自己和女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女人一边打一边用方言破口大骂,打了十几下才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累了,而是看到院门口,村东头老刘家的三小子估计是捡柴禾路过,此时正站在她家门口。
“兔崽子不怕眼睛戳瞎,赶紧滚蛋!仔细我让你爹抽烂你的皮!”女人随手抄起一块木头桩子,用力朝刘家三小子扔了出去,那孩子像受了惊吓的兔子般拔腿就跑,跑了没两步却又停下来,回头盯着趴在地上被抽肿了脸的苏娉川看。
“小崽子胆儿肥了,看我替你爹收拾你!”矮个女子骂了一句,指着刘小三儿就要过去打。刘小三儿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不过依旧没有走的意思。
苏娉川在地上趴了半天,总算缓过来一点,正捂着脸慢慢往起爬,突然看见门口那个背着柴禾的小孩儿。心口立即撕心裂肺地疼起来,正是之前吊坠没入的地方。她只觉得刚带上项链时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又回来了,浑身忽冷忽热,痛苦不堪,心口处还出现了一个和那吊坠形状很像的印记。几乎是下意识的,苏娉川不知不觉就将她心心念念的名字喊了出来:“楚凌!”
顷刻间,身体恢复如常,苏娉川坐在门槛上捂着心口,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瞄两眼依旧站在门口没走的小男孩儿。他正惊讶地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嘴巴张了又闭,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是你吧?我知道是你!楚凌你听见了就答应一声!”苏娉川三两步跑到门口,用力拍着铁门冲小孩儿狂喊。那小孩儿听了她的话,竟然往前走了两步,却没说什么,只是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
“真以为我不敢打你是吧?赶紧滚!”矮个女子一把将苏娉川薅了回去,抄起一根长棍隔着铁门去捅站在外面的刘小三儿。但这孩子不知道犯得哪门子轴,偏偏一直站在门前不肯走,面对女人愤怒的棍子,也就是随意闪躲一下,似乎认定了女人不会真的出门来打他。
到最后,矮个女人只能无奈的放弃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虽然老刘自己打得比谁都凶,她可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所以在驱逐刘小三儿数次未果后,女人也懒得再理他,而是直接扯着苏娉川的头发把她拖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