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府与东桥大街隔了半个都城,说起来远,其实也很近,若脚程快些,也就大半个时辰的路程。
此时的夏侯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其实也可以想象的出,长公子下聘,无论如何,面子上的功夫肯定是要做足的。
更何况,夏侯杰是夏侯兄弟最为疼爱的子侄。
聘礼已经备好,金银细软、牛羊果酒,整整齐齐的摆了半个庭院。就连拳谱兵书、古玩器具这些稀罕玩意,也满满的装了两箱,夏侯家迎合卢忠的心意,由此可见一斑。
只是夏侯潭却有些忧虑,先不提昨日卢忠的断然回绝,就单说杰儿的名声恶行,也够让人头疼的。寻常百姓嫁女,除非贪图夏侯一族的权利名望,否则,谁会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加之那卢忠乃将门之后,虽然家底已经没落,可骨子里仍然傲气的很,若非有丞相压着,只怕他早就闹了起来。
想到这里,夏侯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夏侯家身为许都数一数二的大世家,自然用不着依靠跟人联姻这种手段进阶,实际上,能被夏侯氏看在眼里的,除了丞相本家,还真找不到第二家。
想要娶曹氏之女,单杰儿的名声这一条,就过不了关。
这么说起来,徒有其名的卢家,是再也合适不过的人选。
最为重要的是,杰儿喜欢。
听管家说起,自从得知有这么一门亲事,那小子有事没事就喜欢在东桥大街晃荡,左右离不了卢家胡同。而当那名叫卢青青的少女走出院子时,杰儿只看了一眼,便相中了。
“杏眼明眸、活泼可爱么?原来,杰儿喜欢这样的人物……”
眉头紧锁的夏侯潭,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想想自己这个傻儿子,虽说有时候让人着恼,可心里毕竟是暖的。当年二人流离兖州,寒冬大雪,自己伤病在身,难受煎熬,若不是这傻小子跳到冻河里,捉了两条大鲤鱼,给自己炖了一锅鱼汤,只怕自己这条命早就交待在大雪之中了,哪里还会有现在的夏侯府,哪里还有威名赫赫的夏侯一族?
可一想到他现在的身子,孱弱无力,气虚体寒,学不了文习不成武,几乎是个废人,夏侯潭心里就万般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俨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孩子,只要你喜欢,哪怕是天王老子的女儿,父亲也一定给你弄到手。”
于是,他便回过头,望着管家正色道:“卢忠还没有松口?”
管家不敢抬头,低声说了声“是”。
夏侯潭双目中泛着寒光,一字一顿的道:“你亲自跑一趟,问个清楚,他若是仍不松口,你就告诉他,这聘礼,他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之后,夏侯潭就转过身,不再说话。
管家一脸惶恐,急急忙忙的跑去了。一旁夏侯渊双手负立,微微摇头道:“杰儿是该管一管了,不指望他能转换本性,就那些恶趣味,是决计要改的。”
夏侯潭面容苦涩,“大哥,你不懂,有些事,唉……”
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但不管外人如何评价,在他心里,杰儿总是那个能够温暖他的人。
管家去了有一个多时辰,兄弟俩就这么在院子里站着,府中的子侄小辈早早的知道今天要办喜事,全都聚在家中没有外出。庭院里人来人往,噪噪杂杂,到处充斥着欢歌笑语声。
日光渐白,天色已暖,管家的马车也终于赶了回来。一下车,他就高举着右手用力的挥舞着,口中大声喊道:“成了,主家,事成了!”
夏侯潭闻言大喜,三两步跑过去,抓住管家的手,问道:“怎么说?”
老管家气喘呼呼的,可不掩脸上喜色,他弯着腰,望着夏侯潭笑道:“主家,卢大人松口了,他说,请您过去见礼!”
“成了,大哥,事成了……”
夏侯潭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放进了肚子里,几天来,他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办成了。丞相钦定,翁家松口,最难能可贵的是,杰儿十分喜欢。如此一来,无论是面子上还是情谊上,都十分圆满。
原来还想着卢忠若不识抬举,就算是调兵动粗也定要让他就范,现在想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他回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家臣奴仆,兴奋之余,不由得高声叫了一句,“走,下聘去!”
于是,夏侯府内再次传出了喜气洋洋的欢歌笑语声。
众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大门,除了夏侯渊外,还有许多子侄晚辈相陪,夏侯家兴师动众,两位主子全都出头,于情于礼,都给足了卢家面子。
这时,一名面容娇美的丫鬟快步跑了过来,来到队伍之侧,问夏侯潭道:“主家,大公子说,他也想去,怎么没安排他的车驾?他让您等一等。”
夏侯潭笑骂道:“这混小子,下聘一事,向来是两方家长约定见礼,管他什么事?你去告诉他,若在家闲得慌,就出去喝酒会友,卢家那边,他明天就可拜访。”
小丫鬟也不知道懂不懂,反正把原话记住了,领了几十枚喜钱,小跑着回到府中去了。
她转过几进庭院,穿过几座阁楼,来到一处锦绣华美的暖阁外,对着里面笑着说道:“公子,主家说了,今日是去见礼做约,明日才轮到您呢。”
暖阁内没有动静。
小姑娘有些错愕,刚刚长公子还在屋内,虽没有亲见,但就是他的声音。怎么才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她心中好奇,尽管知道这间暖阁外人不能踏足,可想一想毕竟是长公子亲自命她问话,总得当面给个回复才是。于是,她大起胆子,走上台阶,推开了暖阁的房门。
小姑娘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攥着主家赏的喜钱,看到暖阁内帷幔后长公子的朦胧身影,似乎正在换衣服,她便柔声说道:“公子,奴婢来服侍您。”
哪知话音未落,眼前却有一件物事砸了过来,小姑娘急忙举手去挡,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那物事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手肘之上。
她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竟是一尊暖手铜炉!小姑娘心头一凉,这时,手肘上的剧痛就传了过来。
暖阁房门处,火红的炭屑散落一地,铜炉上带着血,小姑娘的手肘被砸了个大口子,骨头已然断了,只转眼间,就肿起老高。
她手肘疼的发抖,心中又惊又怕,竟然连哭都不敢哭出来,只傻愣愣的盯着暖阁帷帐后异常恐怖的陌生人。
夏侯杰,这位有着桃花眼和小山眉的翩翩公子,自帷帐后缓缓而出。他也不看地上的微红的炭屑,也不看手肘滴血、眼眶含泪,已经被吓傻的小姑娘,他径直走出暖阁,来到庭院里,对着院落外的婆子淡淡的说了一句:
“杖五十,逐出门庭。”
之后,在街面上传来的喜庆吹打声中,在小姑娘传来的悲拗哭嚎声中,推开了院门,慢慢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