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中时分,羿小狐终于醒来了。房间外有人敲门,走出去看看,并不是驿馆的差役,却是腰挎宝剑的钟无期。
羿小狐揉了揉眼,随口问一句:“吃了吗?”
钟无期皱起了眉头,他向屋内扫了一眼,见被褥凌乱、窗子半开,便问道:“刚起?”
羿小狐尴尬的笑了笑。
钟无期道:“来时,我听到一些闲话,这几日,你见过那少女?”
羿小狐摇了摇头,见,他肯定是没见的,两人之间毕竟还隔着窗子。但实际上,也差不了太多。
钟无期并没有追问,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羿小狐,说道:“三日后张绣入都受降,丞相命你负责交接一事,我现在就带你去武卫营领命。”
他也不管羿小狐,径直向外走去,走没几步,又驻足回头道:“以后,你就是相府的人了。”
羿小狐却没想太多,武卫营也好,相府也罢,对他而言,其实差别并不大,说到底,都不过是一名军中小吏。带兵打仗这些事情,他原来曾经想过,但现在已经不想了。
——他想逃……
来到许都虽才几天,但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原来是命在别人手里,眼下,自己的命虽然暂且保住了,可却有更多的人牵连其中。同僚也好,老母也罢,因为自己的原因或背井离乡,或命归黄泉,现在,那名叫卢青青的少女也快要脱不了干系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也好,最起码大家都能活着。如果继续纠缠下去,说不定不仅卢青青保不住,就连她父亲卢忠、陆小有的妻子家人,甚至是并不相熟的亲戚朋友,都会牵扯在内。
羿小狐出了驿馆,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这时,钟无期在他身侧低声道:“绕道去。”
羿小狐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钟无期一眼,见他表情冰冷、语气生硬,也就没有多问。其实想想也对,就自己目前的状况,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只是,今天的街道与往日确实有些不一样,似乎要更热闹一些。远远的看过去,街面上聚集了不少人,都在说着去领喜钱什么的。
羿小狐便问道:“有人家里办喜事?”
钟无期不答,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着。
羿小狐也就不再吭声。
二人一路来到武卫营,在营中主吏那领了印绶,钟无期便催促着他上马,要他到西城门三十里外迎接曹洪、张绣。
这里面的细枝末节,羿小狐虽不是很清楚,但听主吏所说,其实并不复杂。张绣受降一事,有关祭祀、典礼等诸般事物,一应由荀彧总揽。至于军政交割、兵马安排等事,则由郭嘉主持。羿小狐所要做的,不过是在典礼未成、兵马未交之前,陪张绣在军营之中喝几杯酒水、聊几句闲话,不让他烦闷而已。
大体上来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物。只是,时间上的安排却有些急促。这里面,似乎有股阴谋的味道。
不过,也不用管了,等出了城门,就逃吧。在许都住了几日,真的受够了。一走了之的话,大家都会好过……
羿小狐正默默的沉思着,钟无期却拿鞭子在他马后抽了一鞭。胯下战马前腿猛然抬起,昂首嘶鸣一阵,嘚嘚的跑了出去。
羿小狐攥紧缰绳,稳定心神,寻思着到底要逃到哪里去,回头瞄了一眼,却见几名护卫也跟着上了马,紧随身后。
果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几人一并出了西城,羿小狐左右看看,城门内外人并不少,小商小贩、行人游客、卖菜的拉货的,俨然像个集市。
他勒停战马,对那几名护卫笑着说道:“我一早醒来就去武卫营报道,直到现在仍是滴水未进,不如暂且在此歇歇脚,吃点东西。”
那些护卫都是营中军士,令到即行,令停即止,羿小狐有印绶在手,他所说的话自然就是命令。于是,几人纷纷滚鞍下马,牵着马匹跟在他身后。
羿小狐想来想去,总得找个由头和那几人分开,更不能坐在一起,否则根本就没机会跑路。看看周围卖吃食的小贩,大多都有闲座,只一家卖茶水窝窝的矮棚里人满为患,挤都挤不进去。
他笑了笑,指着那处矮棚道:“我来到许都,一向爱吃这口,你们想吃什么尽管去,一会儿还在这里会合。”
护卫中一名领队瞧了瞧,木棚矮小狭窄,自己这边有四五人,难以容纳,便说道:“既如此,大人尽管去,我们在外面等着就是了。”
羿小狐道:“不必如此,一会儿还要赶路,三十多里,怕是要到午后了。你们也去吃点东西,以免半路耽搁,误了大事。”
领队想了想,就抱拳道:“也好,我们去了。”话毕,他便带着几人去了一家就近的羊汤馆。
羿小狐一头挤进了茶水铺子,要了一壶茶两个窝窝,坐在角落里,一边吃一边悄悄的盯着那几名护卫。等到几人全都不见,他便将茶杯窝窝全都放下,抬脚就往棚后隐蔽处走去。
哪知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吆喝,回头看时,却见木棚的小贩正攥着面团指着自己。
他三两步冲到面前,也不管手中的面粉团子,扯着羿小狐的衣袖叫道:“客人,你还没给钱!”
羿小狐急忙让他噤声,斜眼看去,羊汤馆里并无动静,这才松了口气。摸摸身上,却发现自己一个铜板也没有。原来,他那绣着戏水鸳鸯的荷包给了医馆的医师,现在,自己是身无分文。
小贩眼见他在身上摸来摸去,半天掏不出一个大子儿,心里也有些急了,瞪着眼问道:“客人,你不会是要吃白食吧?我这小门小户的,一家子全指望这几个铜板过活呢。”
羿小狐闷闷的不说话,要钱,他实在是没有,可不给钱又抽不了身,情急之下,便从怀中取出印绶书信,将其一把推到小贩手中,沉声道:“我把这个压给你,一会儿拿钱来赎。”
小贩霎时愣住,虽说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官印他是知道的。他站在那里犹豫片刻,就强行堆起笑脸,说道:“几个窝窝,不值当,算了。”
只是他抬头之际,羿小狐早已走远。想追过去把印绶还了,木棚那边还有生意。不去追吧,手里的东西实在有些烫手,他又不敢要,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客人越走越远。等到终于不见了身影,他便叹息着转过了身,全当自己倒霉。
就这样,羿小狐离了西城大门,钻进了一片茫茫然的漫野之中。
生平第一次,他切身体会到了自由是如此的难能可贵,虽说有些遗憾,那杏眼明眸的少女毕竟是再也见不到了,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远走高飞的也好,独守空城的也罢,王垕,或者说羿小狐这个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算是解脱吧,对你对我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叹息一声,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少女的样貌,耳边也悄然无意的回荡起一声轻轻的“狐哥”。
羿小狐苦涩的笑了笑,随后,他站起身,向着身后的西城大门一挥衣袖,说了句:
“许都,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