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空地上,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只转眼间便楼空人去,寂静无声。张绣站在场间,望着羿小狐等人的背影,一时之间竟有些感慨起来。
他想到,若不是为了宛城,此人倒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但,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说句实话,若非情不得已,他甚至都不会向曹操请降,不会向那名阴险狡诈的丞相低头。
自然,他也不会与夏侯杰这色人物来往。
只是,这一切都已既成定局,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营帐之外,抬手抱拳道:“敢问,何人在里面?”
里面到底有谁,在场诸位谁都十分清楚。张绣虽是过来拿人,但终究撕不下这个脸皮。虽说表面上的功夫已然不太重要,但于情于礼,他还是要先询问一番。
营帐内的女子并未答话,开口的是名护卫。他就站在帷幕之后,听到张绣提问,语气不温不火的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刚刚羿大人明明称他为‘青青’,将军以为还会是谁?”
张绣笑了笑,一来心中却是安稳了。帐内之人,正是夏侯杰所要的女子无疑;二来,也是稍做陪笑,以免太过无礼。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青青姑娘既然来到营寨之中,张某理应过来探望。听说,姑娘是郭军师身边之人,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屋内依旧没人回答。
张绣有些尴尬,左右看了看,身后亲随低声道:“将军,我们是来拿人的,说这些废话作甚?”
说着,他就要掀开帷帐闯进去。
这时,远处一阵脚步声急忙传来,有人大声说道:“将军,徐冲那边出了事了。”
张绣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答道:“羿大人说,徐冲伤势过重,随行军医太过愚鲁,治不了他的伤。他身边护卫已经在那边闹了起来,说要带人奔回许都,请名医医治。”
张绣哼了一声,道:“我军中医师愚鲁,他许都之人就能妙手回春?”
那人又道:“听羿大人说,眼下神医华佗正在郭嘉府中做客,他们要请华神医出手。”
张绣哦了一声,想了想,就道:“既是如此,随他们去吧。”
话音刚落,远处车马声响,几匹快马,两辆马车,自营寨之中快速奔来。
张绣看了一眼,却是武卫营的护卫,簇拥着羿小狐,正向营寨大门处走去。
他急忙赶了过去,还没开口询问,马车布帘已被掀起,羿小狐探出头来,切声说道:“将军,徐冲伤情危急,耽误不得。他是大先锋徐冲子侄,若出了岔子,你我都担待不起。我知道你营中规矩,大凡车马出行,需细细检验。眼下你正在此处,请过来查看一番。此事人命关天,还望一切从速。”
张绣见他如此说,倒也不好推脱。更何况,这徐冲若果真是徐晃后辈,伤了性命,只怕那急先锋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点了点头,嘴上说“既然如此,羿先生请快些去吧。”可还是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
手下人会意,急忙走了过去。几人打开布帘,看了看,第一辆马车内坐着的是羿小狐,只他一个,并无二人。第二辆马车内,徐冲躺卧在软椅上。他脸色煞白,血色全无,就连眼睛、嘴巴也是半睁半闭,似乎正在弥留之际。
手下人查看一番之后,正要掀开马车底座,看看是否藏有其他物事,马车内一名军士随即指斥道:“徐副官危在旦夕,你还要查看多久?”
那人一抬头,见这军士明眸皓齿,似乎有些面熟,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是谁。他愣愣出神,盯着那军士看了许久,这时,羿小狐忽然说道:“张将军,你们这是故意为难我等,要置徐副官于死地,与丞相为敌吗?”
张绣忙道:“不敢。”他转过头,问那名手下道:“是否有所发现?”
那手下人正自发愣,听到这话,便放下布帘,走到张绣身侧,对他摇了摇头。
张绣笑道:“既然如此,羿先生请。诸位传我口令,羿先生此去是为徐副官治伤,守卫不可阻拦。”
众人欣然领诺。
羿小狐坐回马车,说声“走”,便有几声噼啪的马鞭响声。几匹快马,两辆马车,沿寨内大路,一直奔向大门。
守门的军士不敢阻拦,早早的就移开鹿角,打开大门。
众人如一道青烟,离了大营,径直向许都奔去。
张绣眼睁睁的看着羿小狐没了身影,便又回过头来,望着营帐,对手下人点了点头,道:“动手吧。”
身后即刻有人跳出,一把掀开帷幕,闯了进去。
张绣人还没进帐内,便已经开口说道:“青青姑娘,张某有位老熟人,十分的想见你。你既然身在营中,就随我一同见见他吧。”
他脸上带着笑,伸手掀开帷幕,走进帐内时,见桌案之后、床榻之侧,正躺着一名女子。
只是那女子埋着脸,背对着大家,一时之间看不真切。
张绣抬了抬手,道:“青青姑娘,请!”
那女子却不起身,依旧安稳侧卧。
张绣也不急,人既然在这里,那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走了。他在那女子身上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想看一看这位闻名已久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
传言中,卢忠之女卢青青,杏眼明眸,娇美明媚,为人落落大方,活波可爱。与那些庸脂俗粉既有不同,与一般温文典雅的女子也有些出入,算得上是一支自由自在,行走在漫野之中的花朵。
只是,眼前这女子却有些,怎么说呢,该说是有些不太相称吧……
那女子虽是侧卧着身子,可单单是背影,就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似乎,她的身形过于肥大、宽厚了些。
若说羿小狐对她念念不忘也就罢了,他与这卢青青自幼相识,二人之间,定然感情深厚,难分彼此。至于那夏侯杰,莫非看惯了花丛娇艳,竟喜欢上了这种风格?
张绣忍不住笑了笑,只是笑着笑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大概,从来到羿小狐的营帐之外,就有这种感觉了。
他总觉得,今天的羿小狐脾气确实是差了些,说话做事,完全不是原来那种安静淡然,漠不关心的样子。而武卫营的护卫,也早已不再沉稳隐忍,似乎格外的暴躁。
而且,就算是送徐冲就医,只需派几名护卫足以,羿小狐竟然也跟着去了,还把女人丢在帐中……
张绣想着想着,心里突然间感到有些不妙。他盯着那宽厚肥大的背影,目光渐渐下移,当看到地上那一双大大的军靴时,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过来。
他一步走近床榻,扯着那女子的衣服,喝道:“你到底是谁?”
床上之人装腔作势的“呀”了一声,接着就细声细语的道:“将军,你弄疼我了。”
张绣突然感到一阵恶寒,这声音,哪里是个女子,分明是男人捏着嗓子装出来的。
他顿时勃然大怒,一把将床榻之人提起,将他的脸板了过来。
直到此时,众人这才看清,那装模作样的躺在床榻之侧,口口声声称羿小狐为“相公”,说“奴家等你”之人,竟然是满脸胡茬,脸色黢黑的彭不更。
张绣盯着他看了许久,一时之间没缓过气,竟忘了把手放下。
彭不更清了清嗓子,扯开张绣双手,换回自己的声音,闷闷的道:“将军,你弄疼我了。”
张绣“嘿”的一声向后退开,他拉开架势,指着彭不更质问道:“你明明身为男人,为何要在这里装扮女人?”
彭不更漫不经心的挖了挖鼻孔,满不在乎的道:“先生说,若将军问起来,就告诉他,这是个人爱好,旁人管不着。”
张绣气的就要跳起来了,他指着彭不更的鼻子,再次喝问道:“你装女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说,说自己叫青青?你不是叫彭不更?”
彭不更依旧挖着鼻孔,他随手一弹,将一块乌黑的鼻屎弹在了张绣脚边。随后,他在身上擦了擦,说道:“我姓彭,字不更,我的名字叫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