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胡蝶拖着小型的行李箱从火车站出来，正好是11点30分，车站广场上还四处都有廉价小旅馆的叫喊和勤力拉客的私家车主。她轻巧地绕过人群，朝K2快速公交站走去。

她租住的房子就在距离6个站外的小区，她要去赶最后一班公交。

城里的熙攘还没有恢复。胡蝶下了公交车站，向外走出几步身边就几乎没有人了。路上的车也很少。这时候小区后门外的24小时便利店就显得格外亲切了。

胡蝶进去买了一包女士香烟一瓶可乐几包泡面。

店员大姐可能也是无聊，结账的时候少有的跟她寒暄了起来。

“美女才回家啊？”

“没有，我是从家里回来上班了。”胡蝶礼貌的笑笑。

“这么早就上班啦。唉，我们也很惨，春节也要轮班上，就休息了年三十那一晚。要袋子吗？”

“不用，谢谢。”

“拿一个吧，你还要提箱子不方便。”大姐说着熟练地抽了个袋子，“滴”地扫了一下，收银机显示的价格上调了三毛。

“那，好吧。”胡蝶有点尴尬，看大姐迅速的把买的东西悉数装进塑料袋里也不想说什么了。她不太擅长拒绝陌生人。

“拿好。新年快乐啊！”大姐很热情。

走出便利店胡蝶才长舒一口气，还是人多的时候好，收银员没空搭理自己。

胡蝶租房的小区叫嘉裕花园，算是老小区了，已经住了一年多，她进进出出看见的多是老人家，想必是孩子们都在外面有了别的住处，老房子要么就是家里的老人住，要么就租给了像胡蝶这种暂时没有买房打（能）算（力）的上班族。

其实小区的绿化还是很好的，对得起它叫“花园”这个名字。胡蝶上班以后搬过好几次家，这个小区是最让她喜欢的，一来小区的保安很负责任，二来小区中间有一小块空地，除了健身器材还有两座秋千，夏天在树荫底下摇摇秋千，旁边还有不知名的花香。

进了小区后门直走拐弯，穿过小区中间的小空地，再直走就到了胡蝶住的5栋，这是捷径。否则，就要绕着小区的小路走一个圈。平时就清静的小区，今天格外静了。除了路旁昏暗的路灯，一旁的住家没有一户亮着灯的。

胡蝶的行李箱在地板上拖出的噪音显得特别刺耳。她缓缓走着，想到明天又要开始上班，不禁有点走神。

健身器材区域是没有路灯的，胡蝶从小路转过去一下眼睛还不能适应黑暗。迎面走过来的人就像是突然晃到眼前的。

“才回家啊？”

胡蝶吓得抖了一下。退后一步才看清楚这个面无表情的人是小区的一个门卫，50岁左右，姓胡，平日子跟她打招呼都是笑呵呵的。

她觉得这个大叔今天不太对劲，明明手里拿着电筒像是要巡夜的样子，但是从黑灯瞎火的地方走出来手电又不打开，怪吓人的。

胡大叔没有等胡蝶回答就走过了，胡蝶喉咙里含糊地“不”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小区的每栋楼下都有密码锁的大铁门，挺沉的，胡蝶打开铁门，很别扭地一只脚抵着防止门自动关了，一边奋力把自己的箱子拉进去。

电梯在5楼，胡蝶按了电梯就抬头盯着楼层显示，“5，4，3，2，1。”

门“叮”一声开了，对面电梯内的镜子里照出她身后还站着一个深紫色衣服的老太太。

“啊”。胡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叫出声来了。但是她确定前一个瞬间自己身边还什么人都没有。

胡蝶心里一阵吐槽，这么诡异！这个婆婆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刚才我进来以后还有人跟着按密码开门吗？没听见任何声音啊！

婆婆没有管她，先进了电梯。

胡蝶跟着进去，还是后怕，所以侧身站着。

“小姑娘你怎么初四才回家啊？”婆婆突然说话了。

“没有，我是回来上班了。”胡蝶回答。她紧张地握着行李箱的把手，安慰自己是这个时间的缘故，大家问的都是这个问题。

“哦。”婆婆瞟了她一眼，眼珠子看着灰蒙蒙的没有生气。

“你没按电梯。”她又说。

胡蝶一愣，赶紧按了“3”。

“喵嗷”小德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回荡在楼道里。

小德是胡蝶养的猫，精得很，每次胡蝶外出回来只要进单元门，它就开始叫唤。春节期间，胡蝶没带它回家，自己呆了好几天，估计留下的粮食早就吃完了，现在正惨叫呢。

听到它的声音，胡蝶心安了不少。

电梯到了，她赶紧往家门走，慌慌张张开了门。

小德冒出一个头来，在她腿上蹭了蹭。胡蝶抱起它来，才听到身后电梯门关上的声音。

“真是见了……了。”她心虚没把“鬼”字说出来，其实平日里她也是不信这些的。

不信归不信，怕还是难免怕一下的。她心里安慰自己。

怀里的小德懂事地抬头蹭了下她的脸。

“乖乖，你最乖了，你是全天下最乖的胖猫。”胡蝶说着使劲抱了一下猫。然后放下它，拖箱子进了屋。

胡蝶今年28岁，从四年前起就在C市的一家幼儿英语培训机构里当老师。每天上班需要步行5分钟到地铁站，再乘车20分钟，最后步行10分钟到公司。刚开始上班的时候，她还是提前20分钟到岗的楷模，现在已经是“踩点王”了。

可能是假期的“时间差”还没有调整过来，第二天一觉醒过来已经8点半了。这是无论如何都要迟到了。她躺在床上破绝望地想，真是新年新气象啊！

果然，她到公司楼下已经迟到15分钟，反正和迟到1小时的结论一样，她决定悠闲地吃个早餐。

胡蝶所在的培训机构老板是个老外，娶了个中国老婆。平均三天去学校晃一圈，胡蝶一直不知道他的全名，只是听大家都叫他Richard，自己也就跟着叫Richard。

Richard个子很高，留着山羊胡，喜欢穿着运动衫。有两次他跟胡蝶交谈的时候正巧来了电话。于是他装模作样地从口袋里掏出很有年代感的直板机，对胡蝶笑笑说：“Excuse me. It’s my iphone!”

老实说，胡蝶一直觉得Richard是很逗，但没有当大老板的潜质。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整个公司的规模不大，只在C市有几间分校，也没有要往其他地方发展的迹象。

胡蝶上班的分校处在市中心的一栋高档写字楼的15楼，14楼是一家证券公司，规模似乎还可以。每天上班时塞得满满的电梯在14楼一停，立马就被响彻楼道的高亢的音乐声填满，电梯上的人像被音乐挤出去一样，空掉一大半。

谁会在每天一大早都想听见“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啊？

胡蝶松口气，乘着电梯上15楼。除了上课时候小孩子来了热闹以外，平时的培训学校几乎没什么声音。这样还好些，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工作的地方每天一大早就给员工强行打鸡血是什么样子。

说起来培训机构和证券公司是很不搭调的。这栋高档写字楼也没什么学校的氛围。但是好在周围挨着两所风气很好的学校，所以生源还不错。越是学生成绩好的学校，上培训班的风气越盛。

比如大年初五就让孩子来上课的家长到底是什么心态呢？胡蝶忍不住这么想，同时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不上进了，对不起养活自己的工作还有勤奋好学的孩子们。

市中心最好的地方就是买什么都方便，站在原地转一圈到处都是早餐。胡蝶想了想，还是不能太猖狂，买个三明治买杯牛奶就该去上班了。

走进一家灯光明亮的面包店，暖色的光打在新鲜出炉的食物上面很是诱人。三明治的种类也有很多种。不过每次看半天之后胡蝶都是买同一种，夹着甜玉米粒的。

就在她站在收银台前等着付款的时候，看到了悠闲走进来的余白。

余白穿着白衬衣牛仔裤，胸前戴着夸张的“一条”怀表。

用一条这个形容词，是因为胡蝶第一眼没能看出那是块怀表。乍眼看还以为是条金链子，长得夸张，另一端的怀表被他握在手里。而且这条夸张的怀表跟他干净利落的外表显得十分不协调。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又那么自在，这是青春的自信吗？胡蝶心里歪歪了一句。

余白就这么摇摇晃晃走进来，不经意地和胡蝶对视了一眼。

本来还好奇她胸前那根长链子的胡蝶，竟然被他看得红了脸。

不得不说，他长得真挺好看。或者，恰好就是胡蝶很喜欢的样子。面目清秀，轮廓分明，双目炯炯有神。对着她微微笑了一笑。

那个笑容一晃而过，胡蝶感觉自己心“砰”地跳了一大下。紧跟着就脸红了。长着清清秀秀的脸，还穿白衬衣，怎么不叫人喜欢？

胡蝶赶紧低下头，让自己看起来沉着些。

不看了，可脑子里都是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和姿态。他显得多悠闲啊，像是毫无顾虑。这个时间出现在写字楼下面，样子却完全不像上班族。不是上班族是什么？也不像学生。倒像个电影里的人物，某个时代的青春片里常出现的无所事事但是单纯快乐的年轻人，觉得自己脚下的世界就是全部，觉得今天的未来就是明天，会自然地发生许多美好的事情。哪个人曾经没有过这样的青春？又或者没有喜欢过这样的人呢？

又等了两分钟，轮到胡蝶结账了。那个年轻人应该还在后面面包架旁边转悠，胡蝶故意没有再左右看，打算付了钱径直离开。

“那个好吃吗？”身后突然有人问。

胡蝶吓得一耸肩，回头看到一张脸近得快靠到自己身上。

“什么？”她有点慌张。

“那个好吃吗？”他站直了，伸左手指了指胡蝶的三明治。

胡蝶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陌生的年轻人。一时愣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脸红，所以紧接着有点恼了。要不是刚才的好感，她应该会骂一句神经病然后离开。

幸好收银员很及时地把找零递了过来，胡蝶赶紧接过钱大步走了出去。

余白叹了口气。

他眯起眼睛看着胡蝶的背影越来越远，犹豫，要不要追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