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赶到殡仪馆的时候,王奶奶一家人正从里面走出来。他一眼认出了那三兄妹,走在最前面的是陈彬,后面并排跟着陈雪和陈奎。没有其他的家人同行。三人各自走着,没有交流。
为首的陈彬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圆形陶瓷罐,看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隔着一条街,陈雪就看见了余白,她对昨天出现的这个不速之客还有些印象。跑来问了一些不相干的问题就走了。她拉了拉身旁看手机的陈奎,不用说话,陈奎也认出了他。
余白见陈奎走向陈彬,耳语了几句。接着便朝他小跑了过来。
陈奎今天将大衣换成了藏青色的中长款羽绒服,头发还是一丝不苟的向后梳着,四十多岁的他看起来比大哥陈彬年轻20岁。
“年轻人,你好。”
“你好。”余白看他的表情像在假笑,于是自己的语气也不冷不热。
“昨天你就来过我家,对吧?我二姐也说见过你。请问,你跟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逼人。
余白没有回答。
“如果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希望你不要干涉别人的家务事。”
余白远远看着陈彬和陈雪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车,车子缓缓启动,正朝停车场出口驶来。
“Hello,你听到我讲话了吗?”陈奎显得有点不耐烦了。
“哦,我听到了。”他随口答了一句,便把陈奎晾在一边,径直朝停车场那边走去。
刚过了出口升降杆的车被余白挡在了路边,开车的是陈雪,她的表情惊讶之余还有厌烦。
余白也不理,走过去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等到窗户摇下来之后对车里大吼了一句:“我有王奶奶的遗书,晚上八点403见。”
“你说什么?”陈雪的嗓子因为吃惊尖了起来。
“我有王奶奶的遗书,晚上八点403见。”他又复述一遍。
没人再问什么,余白便转身走了。远远听见身后有些吵闹。闹吧闹吧!
余白回嘉裕花园的路上又接到周正青的电话。
“怎么样了?”他说话还是直入主题。
“没赶上。”余白无奈。
“啧啧,厉害!”周正青虽然语言讽刺,但也真心佩服他们这一天守灵隔天就火葬的速度!
“现在怎么办?”余白不是很懂立案、取证这一套,都能想到现在可用的证据太少了。
“没事,我们还有奶奶。”周正青似乎非常乐观,“你回去找找王奶奶?我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到你们小区。见面再说。”
余白本来心情不好,就想说你以为我很闲吗?一会儿叫我来殡仪馆,一会儿叫我回小区找人的。最后也只说了个“好”字。
不过也不需要他找,王奶奶已经在303等着了。
人间的最后十几个小时,王奶奶想不到任何一个还会想见她的人。
她呆呆坐在胡蝶家的客厅,想自己这么多年究竟都干了些什么?现在能想到的记忆全都是年轻的时候,跟孩子们有关系的。最近几年就连看电视,都只能看看综艺节目唱歌跳舞,电视剧看不了,看半天也分不清楚谁是谁。
真的什么也干不了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变得这么不被需要。
王奶奶现在心里的苦,真的苦过了这一生所有的时刻。
幸好,余白开门见到她的时候露出的是开心的表情,“哎呀,你在这里就好了。”
王奶奶看着这个刚认识两天的年轻人,又落了泪。
“好了,不要哭了。”他的语气还是很温柔的,他知道今天真正难过的事情还在后头!
周正青很快到了。时间还没到五点。
“你们上班不打卡?”余白好奇问了一句。
“不打,但是需要自觉。”周正青一脸正经。
进屋以后,他还是走到了昨天饭厅的四人餐桌旁,饭厅跟客厅只隔着一个窄的杂物架,目光是可以一眼望见的。左右看了几眼,只看见余白在沙发边杵着,便问:“王奶奶呢?你没找到她吗?”
听他这么问,王奶奶才想起来自己忘记现身,只有余白能看到她。
“不是在这儿吗?”余白指着刚刚出现的王奶奶。
“我在这儿。”王奶奶也慌忙答应。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道。
周正青脸上闪过一丝丝慌乱的神色,不过很快平息了。
“王奶奶,你们过来这边坐吧。”
“要不要等胡蝶?”余白突然想到,毕竟她是最开始决定要帮奶奶的那个,现在应该也是想要知情的。
周正青皱着眉毛想了一下,说:“等她下班回来,时间就更晚了,我先问奶奶几个问题,结论到时候再告知她不迟。”
“那好。”
不再有异议。周正青在的时候,大家谈话总会变得更有效率。
还是跟昨晚一样的做法,周正青对着奶奶,余白坐在一侧。
“我先跟你们说一下今天药物检测的结果吧。”周正青从包里掏出一张折了几次的A4纸,在桌面摊开了,上面有几句被红线描出来的地方。他指着红线的部分,解释道:“这里,药物检测结果,是一种肾上腺素受体激动药,类似于米多君,但是药效更强。临床药物过量的不良反应里最主要的就是高血压。”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放慢了语速,似乎是要确保听话的人能好好听懂。
“奶奶您原本就有高血压对吧?”
“对。好些年了。”
“需要长期服用降压的药物?”
“要的。每天都要吃。”
“那您床头柜上的那个药是您平时吃的降压药吗?”
“那个是,最近才开始吃的。”王奶奶的声音开始颤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这个月。”
“谁给您的?”
“我的药,一直都是老大给我买的。”王奶奶稳住了自己的声音,问:“所以,果然是老大想我早点死吗?”
周正青摇头,他此前从来没有对着受害者的面揭露过凶手是谁,更何况是像王奶奶这样的受害者。他能想象这对她有多残忍,所以吐字艰难。
“不,不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