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人生之中都至少有那么一两次，觉得自己不像自己，做的选择不似自己，做的事情不是自己所认可的。可是说白了，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明明自己就是当事人，那么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本来就是自己的一部分才对，又怎么会又不像自己呢？

余白没有回胡蝶的办公室，他在写字楼旁边的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是上次跟周正青谈话的咖啡厅。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这种烦闷了。

站在使者的立场，他知道王奶奶和陈芸芸的遭遇都算不上特别，但是为什么被卷进这些凡人的事情里，脱不了身呢？再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也像安薇冉一样？

早上和卫紫分别之后，余白先去了城东见尤金虎。

没有特别考虑过该怎么描述安薇冉的状态，他只是觉得安薇冉不能再“死”一次。至少不能是这么悲伤地。所以无论成功的几率多小，都应该要尝试一下。

尤金虎生前是个商人，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像个暴发户，但他选择的城东宿舍是在一片欧式建筑风格的别墅区里，城东的富人区。被结界包围的宿舍隐藏在整个别墅区里，普通人能望见，但是永远也走不过去。别墅区里的小径会在不知觉间变更位置。

余白从没去过，所以进去的时候也觉得辉煌地有些浮夸，尤其是客厅吊顶垂下的繁星一般的水晶灯。

见到余白来，尤金虎一点都不惊讶，他已经接到卫紫的传话，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跟余白不一样的是，他比安薇冉“年长”许多，他知道她的过去。所以当他听闻这件事，第一反应就是意料之中。像安薇冉那种感情用事的人，迷失自己只是迟早。尤其是近几年，安薇冉对自己的外在越来越在意，更让他觉得这“迟早的事”越来越近了。

“我不能插手，原因有三个。第一，风长老不开口，我没权强出头；第二，我的能力没那么强，极有可能救不了她；第三，现在正是大敌当前，我把自己的修为浪费在这里，对我手下的人来说，就是不负责任。”

余白怀疑卫紫给过尤金虎暗示，口气不爽，“是有人叫你这么说的吗？”

“卫长老只是告诉我这件事情而已。不过你来得比我预料的快，我本来以为你会先去找青山。”

余白用疑问的眼神看他。

“因为你们毕竟年纪相近一点，你平时跟他弟弟不是还挺聊得来嘛。”

余白跟青松虽然碰面的时候经常闲聊，但是仅限于闲聊。听尤金虎这么说，他心里仅存的希望瞬间熄灭了，还是垂死挣扎地问道：“你觉得他会帮我吗？”

“不会。”尤金虎回答的时候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

余白突然觉得，相较凡人而言，其实使者才是被人世束缚住的。若没有旁人的悲剧，根本就显示不出自己的优越感。

没有告别，他转头就走了，也放弃了再去求青山的念头。

早上看到安薇冉时感觉到的震惊和疼惜，在心里不停翻滚，当时他对卫紫的态度一百个不认同、不理解，但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在使者存活的这轮回之外的世界里，千百年来，都只有独善其身这一个生存之道。他们之间的陪伴，其实仅限于杀鬼时的合作。从前他有过的温暖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水上浮萍般说散就散。

这个道理，他十年前就该知道的。

十年前，余白第一次做师傅，带过一个新人入门。他叫邢崇。29岁。

余白现在记忆里的邢崇，就是一身休闲装，黑框眼镜，话少，老实巴交的样子。但这只是表象，邢崇的偏执是他远没有想到的。

邢崇死于车祸，对他来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上班路上。

在此之前安薇冉已经在水镜中看到了新的使者即将降生。

邢崇的灵魂从自己的躯体中分离开来的时候，余白就站在一旁看着他。

“你好。”余白用咒术向他传话。

当然也不需要多做说明，邢崇就明白了当下的情况。毕竟死的人是他，能够跟灵魂对话已经足够支持余白的说辞。

最开始的相处并不愉快，余白不喜欢邢崇的过于沉默。

但是有个徒弟跟着自己还是不错的，总比之前自己来去都是一个人好。余白很快适应了他的沉默。

邢崇是个孤儿，没有家人可以牵挂，余白就不担心他会被人情关系牵绊。但是余白忽略了一点，就是邢崇有个深爱的人。

并非他的爱人，只是爱慕对象。

跟爱情相关的一切，对余白来说都是空白。他一心放在教授邢崇修行之法。

邢崇也学得很快。他看起来很呆，但是很专注。他的法器，是一把匕首。

余白一直觉得法器的外形就是武器的人，性格中都带着侵略的部分。好比风拓，他的法器是一把柄长超过两米，双面开刃的陌刀。

邢崇的老实只保持了半月，在余白沾沾自喜邢崇很快能出师的时候，他发现邢崇常常在白天溜出宿舍。出去干什么？余白不是很想追究，反正白天出去又不会有危险。而且当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邢崇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做使者要守的规矩他一早就给邢崇讲清楚了，厉害关系也讲清楚了，就一厢情愿觉得他不会逾越。

用自己的想法度量他人，始终会有缺失。

邢崇喜欢的女孩是小区外二十四小时连锁超市的店员。邢崇去买过两次烟，两次都是在深夜失眠的时候。她不是很漂亮，微胖，邢崇初见她的时候她正在看夜班的时候用手机看电视剧。邢崇拿了两瓶矿泉水，一打啤酒，接着在结账的时候要了一包烟。女孩接过去，一一打了价格。收完钱却突然一拍脑袋，“你拿的水，两瓶有折扣，我没给你算。”

“啊？”邢崇想说算了。

但是她已经麻利地把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一边说：“刚才付的交易取消，钱会退到付款的账户上。现在重新再结算一次，第二瓶按半价优惠。”

她的动作很娴熟，邢崇看着她，突然觉得这应该是个很聪明的女孩。

其实当事人往往意识不到，只是爱上某个人就足以成为堕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