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突然,却彷如救命稻草,虽然稻草很细很脆,可能一拉扯就拽断,但总好过于自由落体。
啪!
按下急停按钮的一刹那,咚的一声,由于惯性,悬吊平台晃了几下,终于停在了两层三层之间。
离三双手叉腰,人像一座孤山独峰,巍然屹立,腰杆子挺得直直的,犹如生在巅峰的青松,顶着那或生或死一瞬间的危机云潮,他横眉从容,以自信满满的口气斩钉截铁地指挥:“工头,用旁边的手动滑降,慢慢转动着向下落地。记住,慢慢地!”
嗡,转轮把手每转动一圈,两头的钢丝绳便嗡地伸缩,悬吊平台随之跟着向下降落。嗡嗡,直至平台平稳地落了地,贴着了地面。
第一个率先从里面出来的,是从惊魂未定的张弛。他软手软脚,急匆匆地跑出平台时,腿脚麻木地险些踉跄,人近乎是爬出平台。当发抖的脚踩到生硬的地,他那颗受惊恐惧的心,才像一颗浮沉在水里的石子落到了底,倍感踏实。
依次走出来的赵建国他们,一个个眼神惚惚,步子走得同样晃晃悠悠,尤其是祝立清,他踏出来的第一脚,腿就像没了骨头似的,瞬间软得弯了曲,踉踉跄跄所幸张弛机灵,赶忙前搀扶着。
劫后余生的祝立清却不理情,他粗暴地一把推开张弛,骂道:“张弛,怎么搞的,你想害死我们啊!”
“张总,好一个安全啊。这么大的一个吊篮,这么重要的一个设备,你给的就是这么一个安全吗!”
心有余悸的赵建国擦了擦额的冷汗,立刻对着张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倾盆大雨式地宣泄批评。
“……刚刚,刚刚如果没有他这位小同志,你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将会闹出多么严重的安全事故!“
张弛预感事态的严重,来不及擦额头的冷汗,急嘴急舌,吐着唾沫星子忙道:“赵主任,您听我说,您听我说……”
赵建国当着张弛的面,指着他的脸在半空猛戳,怒吼道:“你什么都不用说!停工,整顿,还有罚款!”
“赵主任,不是,您听我说呀!”
韩康板着脸道:“张总,认真配合整改吧!”
百口莫辩之际,张弛却在惊慌中灵机一动,竟果真被他想出一歪主意。“赵主任,韩局,其实你们误会了,刚才那场意外,它根本不是意外!”
韩康一听张弛想狡辩,登时火气涌:“不是意外,那是什么?是蓄意吗,是你张弛存心想谋害我跟赵主任吗!”
“不不,韩局,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张弛骨碌转了下眼珠,抬了抬安全帽,赔笑道:“刚才那个完全是我们工地有意组织的一场安全应急演练。”
话音落,张弛立马跑向离三,一把揽住他的臂膀往领导面前拖,同时生拉硬扯地解释:“而他呢,就是我们公司此次演练专职聘用的维修员,专门就是负责检修像吊篮、升降机、电锯等等的机器设备,另外在公司定期召开的安全教育小班会、研讨会,同样由他负责向工地所有员工讲授安全知识,以及突发情况的应急措施。”
赵建国望了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张弛,看了看沉默不吭一脸憨实的离三,一时间也辨不出真假,疑惑道:“演练,刚才那个是演练?”
“哈哈,可不是嘛,赵主任,您要不相信我,那您大可问问他。”
张弛猛地把离三往前一拽,趁着空档的工夫,压低了嗓子对他轻声说:“小伙子,说好了你就是大功,要说不好,这工地可就陪着一起玩完。
赵建国打量了一眼离三,将信将疑道:“年青人,他说的是这回事吗?你真的是维修员?”
离三瞥了下还在向自己挤眉弄眼的张弛,尽管从原则他希望说“不”,但论实际,这一张口决定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而且是工地大大小小几十口人的饭碗。
他略一沉吟,点头说:“没错,我是维修员。”
韩康记忆不差,一眼认出了离三,抖动浓眉,犀利地指出:”什么,不对吧?刚刚我明明看见你在干钢筋,怎么这会儿又变成维修员了?哼,你们俩是合计着想糊弄我跟赵主任吗!“
“哪能糊弄韩局你和赵主任!这事,嗨,祝局他其实早就知道了,我事先跟他报备过。”张弛话头一转,转向问半晌不吭声的祝立清:“是吧,祝局?”
报备?报备你个头!祝立清跟张弛打了多年的交道,他一撅屁股自己就知道放什么屁,明摆着就是找借口。戳那娘额逼,找死也拉着我垫背,祝立清内心暗骂了一句,但恨归恨,不论多年的交情,光是这些年的利益,他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主动替他圆场度过这一难。
不过,太他妈便宜这混小子了,不行,晚得再敲他一笔。
祝立清隐隐咬紧牙根,克制着不让积蓄的怒火喷涌而出,转而难以想象地化怒为笑。
“没有错,赵主任,韩局,这场演练,张总他其实事先通知过我,让我替他向两位领导隐瞒着,亲临现场参与这次安全演习,从中能深刻地体验到农民工兄弟所从事工作的危险性与突发性,从而能引起更多的领导更高度地注意。”
伴随着两条紧蹙的眉毛缓缓地舒展,祝立清的语气变得轻柔,使人一听便觉得他身心轻松,像是提前获悉。
“哦,是这样?”赵建国此刻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像是告诉所有人,他的态度依旧半信半疑。
韩康回想起祝立清在平台的窘样,怀疑道:“那祝局为什么既然知道,可刚才的表现……”
”唉,没办法,我啊恐高症,就算事先知道,也怕。“祝立清勉强地解释。
“那他怎么刚刚又在干钢筋?”韩康再问。
张弛急中生智,“哦,是这样的,韩局。他这个维修员啊,是我们公司通过多次的业务大比试,精挑细选出来的干将,用于工地的。但这个工作,不是全日的,它是定期抽查,季度普查。所以一般的时候,他还是要在工地干活,不过这是兼职,可以多赚一笔外快。“
赵建国摸了摸下巴:“那好,那我们就考考这位年青人,就让他当着我们的面,把刚才那台出故障的吊篮修好。韩局,祝局,你们的意思呢?”
张弛一听,嗓子眼瞬间提到喉咙,差点控制不住地失声惊呼“不妙”,但他拼命地隐忍着,又不安地望向的离三,紧张得喉咙蠕动着,不好了,不好了,要露馅了!
“行。”离三倒沉得住气,言简意赅。
这声“行”之后,行不行,就在离三三分钟的倒腾维修之后,有了答案那个电动吊篮,就像从一个崴了脚、伤了骨头的病人痊愈了一般,重新活蹦乱跳,蹿下跃。
张弛的头跟着吊篮的升抬起,张弛的头跟着吊篮的降低下,他的笑脸,伴随悬吊平台的一一下,宛如枯涩的干木耳浸了水,渐渐地泡开饱满了。他喜不自胜,轻拍陈国立的胸口,压不住声地说:“这小子行啊!老陈,你哪找的?人才,人才!”
陈国立一想到项目不会泡汤,笑得也跟荷花似的:“哪里,哪里,主要是张总您慧眼。要不然,我还真不晓得工地有这么一号人才。”
“刚才升降的时候,为什么停不下来?”赵建国考问到。
“有几种原因,一种是可能交流接触器主触点没有脱开,一种是控制按钮损坏……”
“平台倾斜呢?”
“离心限速器弹簧松了,或者是电机制动器不灵敏……”
见赵主任、韩局长问东问西,看离三回答游刃有余,张弛搓搓手,兴奋说:“多亏了这小子,多亏了这小子啊!老陈,既然是人才,那就得好好关照。这样,工资翻倍,多出来的一份就由我出。”
“呼啦呼啦!”
就在这时,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呜呜的警笛声,声响越来越大,貌似那车离这里越来越近。
刚才还一副怀疑、不停刁难离三的韩康,听到动静直起腰板问:“怎么回事,怎么有警笛声?”
张弛心里一激动,差点忍不住要从喉咙喊出一声“好”。但所幸顾忌场合,他故作姿态,佯装焦急,明知故问道:“不会是发生事故了吧?”
一个干事冒冒失失地闯进人的视线,慌里慌张地说:“不好了,隔壁工地吊篮倾斜,有三个工人被困在面了!”
“领导,隔壁出事了。”张弛又重复一遍,有意转移他们的注意。
“什么!”赵建国眉头一皱,“韩局,我们赶紧去看看!”
目送督查的一行人火急火燎奔赴别处,张弛的脸终于不必再竭力掩饰难以压抑的喜悦,他哈哈大笑着说:“老陈,你马通知你工地的人,就说老子今天高兴,晚那门口的饭摊,我包下请他们吃一顿酒。”
“张总,这……如果对面真出事了,我们这边摆酒庆贺,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陈国立猜到张弛高兴请客的原因,虽然对他的幸灾乐祸感到不舒服,想到隔壁有几条性命或者垂危有点担心,但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意外事故为自己可能带来的好处承接二期工程项目他竟打心底深处有点激动期冀,虽然这份希望或许是沾血的。
可是钱嘛,不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张弛冷笑说:“去他、妈的影响!要是今天是老子白事,你信不信那狗犊子除了摆酒,他他娘还会在老子门前放烟花!”
“不必说了,总之是老子乐意摆酒,你只管通知就是!”
张弛摆摆手不给陈国立说话的机会:“还有,那个救了老子命跟项目的小伙子,他娘的,今天要是没他,咱们统统就白事了,嘿,哪还有闲工夫看那瘪犊子出事!老陈,呆会儿叫他到会议室一趟,就说老子要好好谢谢他,要给他发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