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两人像事先沟通好的,赵建国侧重在看,韩康侧重在问。
噔噔,锃亮的皮鞋踩着钢筋才了五楼,韩康已经问了二三十名工人,几个问题来来回回重复问了二三十遍,问的就连在旁遮掩补救的张弛、陈国立也觉得口干舌燥,像有一团火炙烤着喉咙。
“……农民工兄弟,为沪市的发展建设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像他们这样一帮可亲可爱的人,希望张总这样的企业家,能够多多关心照顾他们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
张弛嘴角一抽,领导果然都爱说场面话,照顾什么啊,给他们碗饭吃就得感恩戴德了,还怎么照顾。就一群蚂蚁,踩死了累坏了反正有的是新蚂蚁来接替,照顾根本没必要。
他心想着,但脸当即扬起一抹微笑,诚恳至极:“当然,当然,韩局。“
韩康身体微微一侧:“赵主任,你看你有什么话要讲的?”
“对,对,赵主任,请您垂询。虽说我们隆庆啊,以往的项目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安全事故,但这不能说明我们今后就没有什么疏忽大意的地方。“
应对了不下十来个数的抽查视察,张弛的嘴功夫日益见涨,都快公式化了。
“希望各位领导,要是发现了什么问题,请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改正,防微杜渐。“
赵建国的脸有了些许的变化,就像懒了一阵子,喝了一杯咖啡忽地精神起来一般,他面朝张弛,满意地点点头:“工地很整洁,没有废物废料乱堆乱放。至于消防设施,也比较齐全,没有过期现象。另外电路方面……总之,大体我还是很满意的。”
张弛越听,心里越惊,不禁咋舌,天,我一步不离地跟着他,眼瞧他楼,也没见他离开去过别的地方,怎么什么都知道?
赵建国指向通往六层的简易台阶:“韩局、祝局、张总,我们再到面看看吧。”
“老陈,你带领导介绍一下。”
张弛说着,渐渐地放慢了脚步,有意地落到了祝立清的身旁,悄悄地问:“祝哥,这赵主任有点怪。”
祝立清一边小心地扶着扶架子,一边头拐向张弛:“怪?呵呵,张老弟,怎么这么说啊,咱们赵主任哪里怪了?”
“他刚才不说话,我心里没底。现在他说话了,我心里更没底。”张弛偷偷瞄了眼赵主任。“哎,祝哥,你说我一直跟着赵主任,也没瞧他出过这栋楼,怎么我工地的情况他都知道?”
“嘿,你懂什么!“祝立清轻笑一声,“人领导都防着视察的点预设路线,不希望看到事先预先布置的,不然怎么能摸清楚具体的情况。“
“那赵主任他们?”张弛眨巴着眼睛,聆听教诲。
祝立清手掩住嘴,向着张弛吹耳朵风,“实话跟你说吧,人领导就是把自己当目标,吸引着你们,私底下早就安排质量监测、技术业务科室的几个人到你工地随机抽查去了。“
“嗨呀!”
张弛一拍大腿,双手相互搓着,庆幸地舒口气:“还好咱事先有准备。嘿,那还得多亏祝哥你仗义,提前给我打了招呼,叫我从头到脚,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工地检查个透。要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对付了他们这一招。”
祝立清嗯了一声,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张弛立起一个大拇指,“祝哥,兄弟之间我就不在这里言谢了。这样,今天晚我做东,老哥你赏脸到和平饭店一起喝几盅,怎么样?”
“今天就算了,我晚跟你嫂子约好了,回家给孩子过生日。”
“什么!侄子过生日?哎呦,老哥,你看我这生意忙的,竟然都忘了我大侄子今天生日,我的错,我的错。”
张弛一拍脑门,激动说:“祝哥,干脆这样。我让人直接订和平饭店一大包间,叫他们好好装点装点,搞成一个像样的生日宴。到晚的时候,我叫公司里的人开车去接你们吃饭,你觉着怎么样?”
祝立清摇着头,却含笑:“这样不太好吧?就我们几个,太铺张浪费了吧。”
“一点也不铺张,一点也不浪费,咱哥俩是兄弟,侄子过生日,做叔叔哪里能不疼侄子。”张弛勾搭着祝立清的肩,扯近了说,“祝哥,到了晚那时候,老弟我一定准备一份生日礼物给他!”
祝立清顿时眼前一亮,满意地点点头:“好,好。那你都这么说,做哥哥的就不客气了。到晚,我就在家里等着你的车。”
“行,老哥你等会儿就给嫂子打电话,叫她别操心在家里整了,安安心心到饭店吃。”张弛一拍胸膛保证道。
就在这时,陈国立唤了一声:“祝局、张总,赵主任、韩局在叫你们,说是一块坐吊篮下去。”
见赵建国、韩康冲他这边招手,张弛略弓着背一边挥手回应,一边问道:“哎!老陈,吊篮那你检查得没问题吧?”
“张总,这你放心。里里面面,下下,大到悬吊平台,小到螺丝钉,检查了起码三回,保管没有问题。”
“那好。”
张弛点点头,刚迈出一步,又站定回过头,“诶,那这吊篮一般能载几个人下去?”
陈国立确定无误地说:“张总,我们工地的电动吊篮额定载重是630千克,也就是说,不在高处作业的情况下,一般坐个五六人绝对没有问题。”
“好,那我、祝局还有你,就一道下去。老陈,这个操作你应该没问题吧?”
“张总,这你大可放心,电动吊篮的操作很简单,保证不会出岔。”陈国立坚定地说。
听语气轻松,张弛、祝立清跟在赵建国、韩康的后头下去,依次站在悬吊平台,几个人伸出一只或者两只手,紧紧握住平台的护杆,眼睛时不时往隔了五层楼的地面瞟了瞟,两股隐隐有点打颤。
陈国立粗看了一遍钢丝绳,请示道:“几位领导,是直接下到地面吗?”
赵建国低头望了一眼下面的工地,身临高处的他略感不适,便摆摆手说:“不,停到4层,我们走路下去。”
电动吊篮的升或下降按钮,都是点动按钮。
陈国立按下标志下降的绿色按钮,悬吊平台轰地一声,伴随着钢丝绳嗡嗡的伸缩声,吊篮徐徐地向下运行。咕咕,当吊篮即将下滑至4层的高度时,陈国立松开按钮,耳边却突然听见,吊篮下滑的咕咕声还在持续,他立刻骇然,左顾右盼,不禁大惊失色,悬吊平台没有停止,完了,机器坏了!
从四层滑下的一刹那,张弛便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而当平台快要下滑到三层,他的心不由一紧,焦急道:“哎,老陈,你是不是太阳晒久了糊涂了,赵主任说的是四层停下,你怎么没有停!“
陈国立慌了神,手足无措之间,他仓皇着脸结巴说:“不好啦,张总,机器出故障了。”
“什么,出故障?出什么故障了!”
“不知道啊,反正它……它停不下来了!”
这个时候,哪怕外行的韩康也察觉出反常:“张总,怎么回事,四层不停,怎么快到三层还不停啊?”
祝立清跟着着了急,他双手紧紧握着护栏,冲张弛大喊大叫:“张总,快让你的人把吊篮停下!”
“陈国立,你他、娘的快想办法啊,给老子把机器停喽!”张弛两腿打着颤,他忍着哆嗦的唇齿,完完整整地说出了一句话。
“张总,是不是机器出问题了!”赵建国最先明白过来,质问道。
张弛在危急关头,仍不忘糊弄:“不,不,赵主任,只是点意外,很快就好。”糊弄完,脸一半铁青一半苍白地专项陈国立,两排牙齿哆嗦着,打颤道:“陈国立,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紧给老子停下来。”
陈国立冷汗涔涔,心无定计,吞吞吐吐道:“张总,我……我……”
十万紧急中,工地底下传来一声突兀的喊声:“工头,快按下黄色急停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