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莲翘心里讶诧莫名,急忙点燃油灯,又发觉灯盏尚有余温,而穆乘风随身行囊和包裹,都已经不在房中了。
这情形,无异说明穆乘风刚离开不久,那么,他究竟去了何处?为什么行囊包裹全都带走?又为什么桌上纸笔俱在,竟没留下片语只字呢?
宋莲翘木立片刻,突然想今夜在城外所见青衫人,背上也有一副行囊,不禁一阵心悸,顿生不祥之感。
谁知就在这时候,院中风声飒然,飘落下一条人影。
那人一袭青色儒衫,腰悬木剑,背负行囊,貌容和装束,都和城外所见青衫人一般无二。
宋莲翘芳心猛震,忙不迭地翻腕撤剑!
那人正想返回静室,忽见房中又有了灯光,一惊却步,按剑喝道:“房里是什么人?”
他一开口,宋莲翘才听出口音竟是穆乘风,于是,闪身迎出,答道:“是我!”
那人轻“哦”一声,道:“阿翘,我正要去合会你们,大家空等了一夜,现在都回来了吗?”
一面说着,一面举步走了过去。
宋莲翘突然低喝道:“站住!先去掉脸上易容药物,让我看看你是谁?”
那人吃了惊,道:“阿翘,你怎么了?我是穆乘风,你连我也不认识啦?”
宋莲翘喝道:“不管你是谁,先去掉易容再说。”
那人无可奈何,只好抹去脸上易容药物和假须,露出本来面目。
宋莲翘细看,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还剑入鞘,赧然道:“穆大哥,果然是你……唉!今天晚上,真把我弄糊涂了!”
穆乘风移步近前,诧异地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宋莲翘摇摇头,道:“你先告诉我,今天夜里,你有没有按时到西郊洛河桥去应约!”
穆乘风道:“没有,因为……”
宋莲翘道:“可是,你刚才分明不在房中,到哪儿去了?”
穆乘风一呆,道:“我是去追一个人,刚离开不过一会儿工夫!”
宋莲翘深注,敛容道:“穆大哥,你对我要说实话,今夜变故太出人意外,假如你赶忙跟我要好,就不该用假话来欺骗我!”
穆乘风愕然道:“这是从何说起?我为什么要骗你!”
宋莲翘轻叹道:“老实告诉你吧,不久之前,有一个面貌;装束跟你毫无分别的人,如约到了洛河桥,并且,趁洪老前辈和门下‘中州四杰’毫无准备,假戏真做,一举将他们老少五人,全都毙在木剑之下!”
穆乘风骇然一震,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宋莲翘幽幽道:“就在三更时分,也正是你预定赴约的时候。”
穆乘风木然良久,摇头喃喃道:“不!不可能,天下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宋莲翘道:“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现在姑父他们尚在追缉凶徒,我放心不下,才独自回来找你……”语声微顿,又道:“可是,你并不在店里,而且带走了行囊,如今我要问你,既经约定,你为什么不去赴约?外出追人,为什么要带着行李?这桌上纸笔,你又准备作何用途?”
穆乘风变色道:“阿翘,难道你意疑心是我去杀害了洪老前辈?”
宋莲翘泪光轻闪,硬声道:“我本来不信,无奈这些巧合令人不能无疑,就算我相信,若被姑父他们知道,他们也不会相信你的。”
穆乘风苦笑道:“依你这么说,我竟是百口莫辩了?”
宋莲翘道:“谁说不让你分辩了?这儿只有我和你两人,我愿意听听你的理由,但你必须告诉我真话。”
穆乘风拂然不悦,剑眉一挑,道:“既如此,我也不必解释了,你们愿意怎么想,尽可随意,告辞了!”一拱手,转身便走。
宋莲翘疾步追上,叫道:“喂!你到哪儿去?”
穆乘风冷冷道:“四海五湖,地阔天空,何处不可以去!”
宋莲翘一探纤手,拉住穆乘风衣袖,泫然道:“原来你反生我的气了?我说这些话,句句都是为了你,却没想到你这么绝情!”
穆乘风仰面向天,长吁一声道:“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事,无须求人谅解,何况真假虚实,存乎一念,你既然心有所疑,再作解释亦属徒然,倒不如留待将来让事实作答的好。”
宋莲翘跺脚道:“唉!你为什么要这样倔强呢?就为了一句话,便一怒而去?事情放在你自己心里,你不说出来,人家怎么会知道呢?”
穆乘风道:“我纵然说出,你若当我说的全是假话,又有何用?”
宋莲翘摇头道:“好,算我不会说话,来吧!咱们还是去那边凉亭里坐下详谈好么?”:穆乘风默然片刻,见她一脸企望期盼之色,终觉不忍拒绝,只好任由她拉进园内凉亭。
两人在石凳上相对坐了下来,宋莲翘举手一掠额际发丝,美目深注,凄然笑道:“我从小就是个强横霸道的人,想不到你比我更横,现在你总该气消了吧?告诉你,你为什么没有去洛河桥赴约呢?”
穆乘风沉吟了一下,正容道:“我并非跟你争强斗气,而是希望你对我要有绝对的信心,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个十分离奇的故事。”
宋莲翘眨着眼睛,惊讶地道:“你要给我讲故事?就是现在?”
穆乘风慎重地点点头,说:“是的,听起来,不合情理,但是,却绝对是真实的故事!”
于是,他开始缓缓述说道:“很多年以前,北方一带天旱成灾,赤地行里,生民涂炭,而向称富裕的江南,却又连遭水患,田园产业,尽被洪水淹没流失。”
“在那次惨烈的天灾之下,灾民流离失所。骨肉散破,北方人离乡背井向南逃避天早,南方人也扶老携幼的向北逃避洪水,造成南北相对的大动乱和大流亡。”
“难知中,饿殍载道,家破人亡已经不是奇事,甚至饥饿难耐时,易子而食的惨况,也都屡见不鲜,但有些可怜的父母,既无力养护子女,又不忍见嫡亲骨肉被人残食,只好将那些无法携带的幼儿稚女,随处抛弃,任其自生自灭,每当饥民涌过,路傍草丛或山涧沟壑中,几乎都遗下奄奄待毙的稚龄孤雏和赤身小婴儿。”
“而这些无知无识的小生命,十之八九,难免断送在另一批饥民手中,以及填了饿狼野兽的利齿。能够苟全残命的,真是命不该绝的幸运儿,其中一个幸运儿虽被他那狠心父母弃置在太行山麓一片荒草窝里,数天之久竟然奇迹似的活了下来。”
“那是一个瘦弱的男婴,尚未周岁,浑身衣不蔽体骨瘦如柴,他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他的哭声特别宏亮,遭遇特别幸运罢了。”
“荒僻的山麓,本是人迹罕至之处,然而事有凑巧,那天;偏偏遇上一位身负绝技的武林高人从附近经过,一时被婴儿哭声所引,循声找到草丛,却见那男婴已哭得声嘶力竭,草窝旁,赫然躺着一匹母狼,正用**去就向那男婴的小嘴。”
“那位武林高人大感惊讶,便驱走母狼,将男婴抱起,细细检高,发觉那男婴竟是依赖狼乳才得幸存未死,而且根骨甚佳,是个练武的材料。”
“那武林高人正由江湖退隐,独居深山,无以排遣岁月,一意生怜,便将婴儿带回山去,辛苦抚育了二十年,不但把那婴儿养大成人,更把自己一身武功倾囊相授,皆因他自知当年行走江湖时,杀孽太重,归隐之后,立意静性养晦,但顾以课徒修心为乐,永不再作出山之念了。”
“二十年来,他们师徒两人,相依为命,隐迹荒山,过着那与世无争的平静岁月。”
“谁知好境不长,有一天,忽被大批江湖高手联袂寻至,强加莫须有的罪名,硬指其师杀害了一个武林同道,不由分说,便欲以众凌寡,围殴逞凶。”
“可怜那隐居了二十年的武林高人,即无申辩的机会,亦无抗争余地,逼得遣走爱徒,含恨负冤,在暴力胁迫之下,服毒自尽!”
往事述说至此,穆乘风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宋莲翘听得入神,情不自禁问道:“后来呢?那做徒弟的有没有替他师父伸冤报仇呀?”
穆乘风含泪颔首,道:“他自然要替师父伸冤报仇,可是却有两桩困难,使他伸冤报仇的心愿,迄今难以实现。”
宋莲翘急急问道:“是什么困难?你快说!”
穆乘风道:“其一,是为了他那恩师当年杀孽太重,性又孤傲,武林中人多存畏忌之心,以致在查访的时候,往往须隐瞒师门的来历,徒增许多困扰;其二,是有人包藏祸心,假冒他那恩师的容貌四出为恶,因此使人怀疑他那恩师尚在人间,而且正杀戳无辜,肆虐江湖。”
宋莲翘一怔,道:“你不是说他的师父已经去世了么?人家怎能再假冒他去行凶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