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乘风不禁一怔,道:“试验?什么试验?”
丑老人用手指着自己的烂脸和枯萎的双脚,道:“你看见了,我这些伤,都是当年钻研药物,不慎中毒留下的伤痕,也就为了这些伤痕,使我困居谷中,无法外出走动,前后已经快二十年了,几十年来,我雄心未减,一直在研究一种药物,想治好自己的这些毒伤,但又不知道调配的解药是否有效,所以,很需要用人充作试验。
穆乘风大惊道:“老前辈,你要用在下试验解药?”
丑老人恍若未闻,仍旧继续说道:“当初我移居此谷的时候,身边也曾携带了二十多名随侍弟子,于是,我就用他们当作试验,但不幸得很,每次配制解药都没有成功,年复一年,门下弟子却已经消耗殆尽,这次我试验解药固然是个阻碍,对起居行动,尤其感到不便,因此,我不得不依赖外来的朋友。”
“这几年内,偶尔也有跟你情形相同的人,鬼使神差来到我这‘万毒谷’内,唯数量终属有限,仍感不敷应用,以致解药迄未成功。”
“如今,天意垂怜,又将你送来,恰好我最近炼制的一种解药,正够火候,而你又自知理屈,愿意赔偿我所损失的十余枚‘神仙酥’,数种巧合,尽集今朝,由此可见必是老天可怜我多年伤毒之苦,这一次,一定可以获得成功,当然,对于你的爽然同意自愿牺牲,我总是十二分感激的。”
语声略停,接着又暖昧地笑了笑,说道:“你尽管放心,即或万一不幸失败了,你死以后,我也会好好安葬你的遗体,让你长伴着花园奇花异树,永眠万毒谷中。”
他娓娓而谈,语气充满了自信,丑脸不时扭曲扯动,非笑非哭,显得十分高兴,好像以穆乘风的作为试验这件事,他已经做得情理兼顾,仁对义尽了。
穆乘风听得头皮发炸,心惊不已,但他明知既已落在丑老人手中,哀求怒骂都不会发生作用,唯一可行之法,只有极力镇静,期待脱身的机会,如属必要,还须凭藉点机智,用点计谋。
于是,他尽力装得若无其事,含笑说道:“在下性命无足轻重,假如我能为老前辈效劳,纵然一死也算值得!”
丑老人欣然道:“对!太对了,人生自古谁无死,但看是否死得其对?死得其所?你如为试验解药而死,那真是死得重如泰山,,虽死犹荣的了。”
穆乘风心里暗骂,表面对道:“不过,在下有些不解,老前辈是因施毒不慎受伤,故而欲配制解药。换句话话,那解药必须针对老前辈所受毒配制,才可能有效,在下却并未中毒受伤,怎好充作试验的呢?”
丑老人大拇指一翘,赞道:“问得好,有此一问,足见你是个聪明人,现在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吧,我借用你的身体试验解药,必须先使你的遭遇情形跟我一样,然后才用你试验解药是否有效,等一会,我会把当年伤我的毒汁,照样泼在你的脸上,让你伤得和我同样严重,变成同样丑陋,而且,也要使你下肢中毒枯萎收缩,跟我现在的情形一模一样,就可以试验解药的。”
穆乘风骇然道:“老前辈的意思是,先替我下毒,再替我解毒?”
丑老人连声道:“对对对,解毒虽无绝对成功把握,下毒却敢说绝无差别,保证你会我伤得一般模样。”
穆乘风暗暗咽了一口冷气,心念疾转,摇摇头道:“只是外伤相似,那没有用处,因为每一个人体力不尽相同,对毒药的抵抗也不一样,或许解药对在下有效,对老前辈却不一定有效。”
丑老人一愕,道:“这话怎么说?”
穆乘风道:“譬如在下现在体内已被‘神仙酥’侵蚀,真气涣散无法凝聚,跟平常未练武的凡夫无异,对药物毫无抗拒可言,而老前辈却有一身精纯内功。”
丑老人轻“哦”道:“这个容易,在试验开始之前,我自会替你解去‘神仙酥’的药性。”
穆乘风又道:“其次,老前辈应该把当初受伤的时辰,经过,心情,用药份量,以及中毒后的反应,有没有用手抓搔伤处?有没有用水洗涤过?甚至当时身体和心绪的状况如何?都得详详细细告诉在下,让在下尽力体味模仿,按照当年经过同样应变,才能使解药收事半功倍之效。”
丑老人越听越喜,由衷赞道:“好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这是精僻之论,的确有理,无怪我苦试多年未成功,或许症结正在此处,好!我一定详详细细告诉你就是了。如果解药成功,不仅我的伤势可愈,你也同样可获痊愈,届时,我要将你收入门下,传授你天下无敌的毒功。”
穆乘风趁机道:“多谢老前辈垂青,谈了许久,尚未请教老前辈尊讳称呼!”
丑老人笑道:“我姓汪,名凯文,当年江湖中人都称我‘毒神’。”
毒神汪凯文!
穆乘风心弦猛震,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怎会这么晦气,竟在一日之内,连遇“恶人谷四大恶人”中的两个,难道“四大恶人”都隐匿在附近么?
毒神汪凯文见他脸上变色,复又吃吃笑道:“孩子,你也听过我的名号?”
穆乘风忙道:“恶人谷四神威震武林,晚辈常闻先师提及,唯以出道太晚,无缘获睹威仪,不料却在此拜识?”
汪凯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师父又是谁?”
穆乘风道:“晚辈穆乘风,先师姓沈,名破浪。”
汪凯文“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剑魔沈破浪,听说他和一个名叫宋飞鸿的,并称‘武林二邪’,咱们虽然没见过面,彼此倒也心仪颇久,怎么,他已经死了。”
穆乘风戚然道:“是的,先师谢世已有数月。”
汪凯文并无伤感之色,只是摇摇头,道:“这也难怪,一个人的名号,往往注定了一生命运,俗话说:‘天无二日,民无二邪’,他却偏和那姓宋的并称‘武林二邪’,其中少不得要死掉一个才行。”
穆乘风心中一动,说道:“那是因为先师名讳,和一剑堡主宋飞鸿有得一比。”
汪凯文道:“不管怎么说‘二邪’不能并存,这是必然的道理,譬如我号称‘毒神’,平生以施毒为儿戏,谁知道竟反被毒物所伤,困顿穷山荒谷数十年,这就叫做‘善泳者溺于水’,事虽不同,道理则一般,都是被名号害的。”
说着,话锋忽转,向一名彩衣童子挥了挥手,说道:“侍药,去看盾那锅药汁煎好了没有?时候不早,咱们该开始配药了。”
那名童子欠身一札,疾步而去。
穆乘风不由紧张起来,飞忖道:毒神汪凯文向有“笑里藏刀,心比手毒”之名,万一他是存心拿话稳住我,临动手时,不肯替我解去“神仙酥”药力,难道当真束手待毙,充他的解药试验晶不成?我师冤未雪,大仇未报,今夜还得赶去河边守候那假冒师父的凶徒,岂能便性命供他试验药物?
想到这里,暗暗焦急,便试探着问道:“老前辈,配制解药,不知要多少时间?”
汪凯文沉吟了一下,道:“大约午夜之前就能配好,你问这个则甚?”
穆乘风苦笑道:“没有什么,晚辈只是奇怪,怎么不见老前辈和两位小兄弟吃晚饭?”
汪凯文恍然笑道:“这个么,并没有什么好奇的,咱们久已不食米饭,谷中有‘种罕见的树薯,配以药物煮食,每日仅需一餐,便可终日不饥。”
穆乘风道:“可是,晚辈却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未进饮食了。”
汪凯文点点头道:“原来你饿了,那容易,咱们还有日间吃剩的树薯,大可你饱餐一顿。”
说着,转向另一名童子吩咐道:“伴炉,去把树薯热一些来,给这位穆少侠尝尝。”
那童子也欠身一礼,向屋后而去。
穆乘风忽然笑问道:“这两位小兄弟年纪都很轻,大约不是当年随老前辈的旧门下吧。”
汪凯文道:“不错,那些旧人早就死光了,他们是早两年前迷途误入此谷,被我收留下来的。”
穆乘风道:“怎么没见他们开口说过话呢?”
汪凯文淡淡一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舌头的缘故。”
穆乘风诧道:“他们怎会没有舌头?”
汪凯文得秀地笑道:“老夫子生专研万毒,最厌恶门下弟子饶舌,为免绝学外泄,所以割去了他们的舌头。”
穆乘风吃了一惊,却不敢表示反感,堆笑道:“这就难怪了。”
汪凯文阴声道:“你是否觉得老夫的手段太狠了些?”
穆乘风忙道:“不!任何门派都有独门秘密,不愿外泄被人偷学,何况一旦从师,生死尚且不渝,为了替师门守秘,这也是应该的。”
汪凯文眼中忽然异彩连闪,良久,才喃喃道:“可惜!可惜!”
穆乘风道:“老前辈可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