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这座地底洞府,竟是如此豪华瑰丽。
但见锦慢低垂,厚毯铺地,壁间涂着彩饰,室顶嵌镶巨珠,一几一椅,莫不雕龙镂凤,一门一户,尽皆金碧辉煌,室中并无灯烛,但那环室顶壁上所嵌珍珠玉钻,为数不下数百粒,珠光彩霞,早已将整间石室照得纤毫毕现了。
穆乘风目为之眩,深深吐了一口气,暗想道:郭伯伯在沙仙府城墙夹壁中所建秘室,已经算得上华丽了,若与这座洞府相较,那简直成了贫民窟,章奋衣着朴实无华,想不到竟是个“阔佬”呢?
正感慨之际,目光偶落,忽然发现那极厚的地毯上,留着两行清晰的脚印。
再用木剑一试,地毯俱已变成灰烬,锦绣帐幔,触手而碎,那些桌椅,只须轻轻一碰,便都应手倒塌,原来这满室豪华陈设,虽未直接被火烧毁,却被大火热力烤得变了质,早已不堪使用了。
木质家俱尚且如此,那箱中衣物怎能幸免?何况,地毯上脚印,分明表示火后有人进过秘室。
穆乘风念动身动,急急循着脚印,奔进内间卧室,果然,那脚印尽头,正是衣箱堆置之处,木箱均已掀开毁散,衣物碎片满地,显见曾遭搜索。
这情形,不言而喻,“衣中藏书”多半已被人盗去。
穆乘风怔忡望着那些零乱的破箱碎衣,心里惊疑不已,论理,“衣中藏书”事属秘密,除了章奋夫妇,绝无第三人知道,而章奋不久之前吐露此项隐密时,山河中也只有自己和宋飞鸿两人听到,为什么会有人预先潜进秘室,捷足先得,将藏书搜盗而去了呢?
森林大火方灭,时间又是如此短促,那人既须侦悉藏书所在,又要抢在自己和宋飞鸿之前盗书脱身,这几乎是决不可能的事。
然而,室内脚印犹在,衣中藏书已失,却又是一般的事实。
穆乘风满腹疑团无法获得解答,颇感困恼烦闷,只用木剑在衣屑灰烬中拨了拨,便欲转身退出石室,不料刚转身,忽然瞥见床着靠墙的地方,还有一口完整的木箱,尚未被人启开过。
他悬回木剑,好奇地走了过去,蹲下来轻轻吹去箱上灰烬,发现那也是一只衣箱,大约因为靠近墙边暗角,贼人又情急匆忙,竟被遗漏了。
于是,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小心翼翼掀起箱盖。
那木箱表面看来完好无损,实则木质早巳被高热烤成焦灰,触手即碎,锁扣全都自行脱落。
箱中存放的,是五六件貂皮狐裘缝制的华贵冬衣,但皮毛已焦,尽成废物。
穆乘风用手掀开层层焦衣,仔细搜索衣袍夹衬,找遍全箱毫无所得,心里一阵失望,顺手将那堆烤焦变质的皮袍毛裘向旁边一堆,怏怏站起身来。
五六件变了质的袍裘,都应手裂成碎片,其中只有—件灰色的小坎肩,仍然原样不变。
穆乘风瞧着奇怪,又俯腰拾了起来,提在手中一抖,那坎肩上所附焦毛灰烬抖落后,皮上竟赫然出现字迹。
字迹既小又密,不知用什么方法写在坎肩内层皮毛中,迎着光亮细看,隐约可辨起首是“烈焰三式秘诀”六个字。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烈焰三式”虽然不是火神章奋全部武学,却是其中最精彩最深奥的一部分,想不到居然未被那蠢贼搜去。
穆乘风惊喜交集,急忙脱去破衣,将那件有皮无毛的坎肩穿上,喜孜孜仍循原来人口退出了地底秘室。
回到地面,宋飞鸿和秦金二老追敌尚未返来,唐浩无心等候,径自奔回山洞。
他只顾着高兴,全未留意洞口大石已被人移动过,等到一脚跨进山洞,才发觉洞中血腥扑鼻,章奋胸口插着一柄长剑,早已气绝横尸洞底,红莲道人和断腿老妇燕红杏却踪迹渺茫。
穆乘风骇然一震,一团高兴顿化乌有,人也惊得呆住了。
章奋的创口,犹在汩汩冒血。那柄长剑,正是红莲道人的兵刃,从表面看,显然是红莲道人趁穆乘风离去这段空隙,运气冲开了穴道,然后,杀死章奋,掳走燕红杏。
但穆乘风略一蹙眉,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其一,他自信所用“锁穴”手法,决非红莲道人短时之内能够解开;其二,假如真是红莲道人自己运气解开闭穴,逃命犹恐不及,不可能如此从容,再将洞口大石移回原处;其三,“神火心诀”藏书之秘既经揭露,燕红杏已失去了价值,红莲道人何必掳她几行,自增累赘呢?
那么,无疑是另有高手潜入了,而且那人八成就是假冒师父的家伙。
一念及此,胸中热血沸腾,按剑转身,便想跟踪追赶,可是,看着章奋横尸洞中的惨状,不觉又停下来。
俗语说,受人点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章奋虽然名列“四大恶人”,对自己总算有临终赠书的情谊,无论如何,不能这般任他弃尸洞口,连个坟墓都没有。
穆乘风黯然一叹,只好暂时打消追敌念头,上前替章奋拔出胸前长剑,拭去血渍,就用那柄剑,在洞里挖个土坑,掩埋了章奋。
等到一切弄妥,时已近午,追赶红莲道人自然来不及了。奇怪的是宋飞鸿和秦金二老也一直未见回来。
穆乘风运石封死洞口,胸中感慨万端,又用剑尖在洞外石壁上刻了二十个大字:“声威起恶人谷,宇内尊火神;一朝踏情焰,饮恨竟焚身。”
镂毕,仰天长叹,举步向南而行。
南边那条小河,就是昨天红莲道人和假沈破浪晤面的地方,当时,穆乘风曾目睹小舟顺流向东而去,由此推论,红莲道人脱逃以后,必然也会沿这条小河向东去与主子会合,而那假冒沈破浪的恶徒,多半就藏身在小河下游某一个隐蔽的所在。
穆乘风揣度敌踪,仅上一条线索可循,是以在抵达河边后,便顺着小河向下游追去。
一路行去,但见河水婉蜒穿越乱山,两岸荒无人烟,更看不见任何舟迹船影,行了整整一日,山势霍然开朗,河水也注人平地,远远望去,山下洛水横亘,洛阳城楼,又出现在眼中。
敢情在山中折腾了两天,阴差阳错,仍然又回到洛阳城。
穆乘风沉吟良久,一横心,从怀里取出了“易容药囊”。
洛阳城中,有一条小街,名叫“节孝坊。”
那是一条宁静而偏僻的小街,靠近西城、远离尘市喧嚣,细沙铺地,条石嵌道,两则种着疏落的梧桐树,由街头至街尾,统共不逾十家居民。
换句话说,这条小街几乎被一巨宅占去了大半街面,两列红砖嵌成的高墙,像长臂般左右伸展开去,迎门有片空场,竖着一座节孝片坊,直到邻近街尾转角处,才有五六栋平房。
巨宅中浓荫掩蔽,楼台角隐约可辨,门前五级石阶,阶旁耸然立着两座狮子,黑漆大门终日紧闭,只留一扇边门供人出入,但大门上的铜环吞口,却擦抹得雪亮。
只看气派威势,不用说,这座宅第的主人,如非巨商富贾,必是显宦贵官了。
可是奇怪,多年来,就连街尾那五六栋平房的居民,谁也不知道这座宅第主人姓氏,甚至也没有见过这位有钱的芳邻,长得什么模样。
起初,大家难免好奇,也想法打听过,但打听不出个所以然,天长日久,也就赖得再管这种闲事了。大家只知道这是一位富商的别业,主人并不住在洛阳,宅子里仅有一个老头看管,另外有几名仆妇,协助打扫,而这些富贵人家的仆妇佣人,比穷人家大姑娘还尊贵,平素连大门都难得走出一步,谁能跟他们攀谈得上。
巨宅门禁又极严,门虽设而常关,竟有着“侯门深似海”的意味。
这一天,日暮时分,节孝牌坊前却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帷帘低垂,双辕四辔,风尘仆仆,驾车的是个黑衣光头大汉,生得膀宽肩大,浓眉环目,魁梧而威猛。
车子折进小街,那光头大汉便轻收长疆,放缓了速度,慢慢将车驶近巨宅门前,单臂一勒缰索,马车嘎然停住。
光头大汉扬目四顾一遍,系妥革缰,一折身,飘下辕座,低声向车窗内悄语了几句,便大步朝边门走去。
他刚走近,边门已及时启开,门缝中探出一颗头,满脸皱纹,白发苍苍,正是那位看守巨宅的老头。
四日相触,老头立即躬下身子,轻声道:“蔡福见过七爷。”
光头大汉漫应一道:“四爷和六爷都到了么?”
老头蔡福道:“都到了,蔡福这就去通报。”
“不必!”光头大汉一扬手,沉声道:“你去安置车辆,这儿不用你侍候,但要注意隐蔽,主人不愿让人知道他到洛阳来了。”
蔡福躬身应诺,疾步跨出边门,径自跃登车辕。
就在他解取僵索的时候,光头大汉迅速拉开马车车门,从车内扶出一个步履虚弱的锦袍老人,匆匆走进了巨宅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