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立即传来回应之声,说道:“上房三位姑娘已经用迷香制住,迄今昏睡未醒,随时可以下手,其余会友奉命包围后花园,也都布置妥当,只等信号就可以发动了。”
吴俊笑道:“千万别鲁莽,穆少侠的逆沧澜没有出手以前,决不可擅发信号,听清楚了么?”
门外应道:“遵命。属下正注意着穆少侠的举动。”
吴俊回过来来,向穆乘风阴恻恻一笑,道:“少侠只在书房住了两夜,大约没有留意到房门上有一个暗孔,可要老朽指给少侠瞧瞧吗?”
穆乘风不用瞧,己知决非虚假,否则,这老狐狸焉能如此镇静沉着?
他暗自叹息一声,恨恨道:“好一个老奸巨猾的老匹夫……”
吴俊拱手道:“多承谬赞,穆少侠艺出名门,剑术高强,老朽不能不为自己的安全设想,如今再请问一声,少侠可赐允了吗?”
穆乘风默然良久,只得快快收了逆沧澜,从怀中取出那件染血破衣。
吴俊含笑伸手来接,说道:“少侠果然是爽快人,看来,咱们这个朋友是交定了。”
穆乘风忽然一缩左手,冷冷道:“你先把解药交出来,待度过确是解药,再还你不迟。”
吴俊笑道:“少侠请放一百二十个心,这点信用,老朽还有的。”
说着,探手由袖中掏出一粒蜡封药丸,亲自用半碗清水化开,道:“这药只须外敷,不必内服,少侠尽可放心决不会是毒药了。”
穆乘风将右手浸入碗中,只觉那药水触肤清凉,中毒之处顿时恢复了知觉,红肿也随即淡褪……只好长叹一声,把那件辛苦获得的血衣掷了过去。
吴俊得意地笑道:“多谢少侠,这棋子上的毒性,用药水一浸便解,少侠还有兴趣下完这一局?”
穆乘风冷笑道:“这一局算你赢,你最好当心些,别再让我抓到证据。”
吴俊连声道:“是的!是的!老朽承情相让,也愿诚恳的奉劝少侠一句话: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再有,为了姑娘们的安全,务希少侠紧记咱们的约定,老朽告退了。”说完,深深一礼,扬长而去。
穆乘风独坐桌前,怔怔望着那一盘残棋,心里忽然泛起一个疑问复仇会不借以十年之久,在流云堡中布置高手,自然是为了对宋飞鸿,如此看来,宋飞鸿的确不是复仇会主了?
同时又转念忖道:这老狐狸只求取回证物,并不讳言自己是复仇会的人,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怕老朽宣扬?他仗恃的是什么?竟敢这样明目张胆,不惧反抗?
想到这里,不禁惊然而惊,那一盘紊乱的残棋,在他眼中越加紊乱起来……
没多久,莲翘和袁氏妹妹都相继起身,一些也不知道自己曾隐人性命危险,堡中上下人等,也与平时一般操作,毫无异样,令人看来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只得极力隐忍,不再提及晨间经过的片语只字。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敢相信堡中任何人,甚至无论自己走到什么地方,总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监视着。
经过一夜患睡,莲翘的体力恢复,午饭后,便兴致勃勃愿陪穆乘风往全堡游览,但穆乘风却诿称精神不济,婉转推辞了。
整整一个下午,他独自闭门静思,盘算着应该采取的步骤、无奈徘徊半日,苦无善策可循。
这时,他已深深体会到欧阳佩如要他携带莲翘远走高飞的苦心。但一则因莲翘病体初愈,不宜跋涉奔汉,二则无法撇下袁家姐妹,单独和莲翘了去,三则宋飞鸿尚未返堡,自己要查证的事尚无结果,仓促走,于心不甘,四则自己和莲翘纵能脱身,留下欧阳佩如和袁家姐妹,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如果带她们同走,又不知道欧阳佩如肯不肯?能否瞒得过吴俊?即使全都顺利今后又怎么样呢?难道真像欧阳佩如所说,寻一处幽静隐蔽的地方,苟能度日,置师冤血仇于不顾么?
不!不能!大丈夫顶天立地,宁可报恩而死,岂可负义而生?在“酬师恩,雪沉冤”的大前提下,性命尚且不值一顾,何况儿女私情……可是,流云堡既已沦人复仇会控制,姑不论宋飞鸿的身份,至少莲翘母女和袁氏姐妹随时都可以可能发生命危险,他又怎能独善其身,袖身旁观,任由她们被人宰割?
这些错综复杂的因素,使他困恼躇踌,始终想不出一条万全之策,不知不觉间,窗外夕阳西沉,暮色四合,又到了掌灯时分。
穆乘风企首远望那苍茫暮蔼,喟然叹道:“如果黄四叔在这儿就好了,能有个人斟酌商议,何至束手无策!”
感叹未已,忽闻堡中金钟高鸣。
穆乘风凝神倾听,只听见前厅人声鼎沸,灯火闪耀,走廊外更有人往来奔走,显得十分忙碌。
他惊忖道:该不会是流云堡主宋飞鸿突然回来了吧?连忙开门出来,刚到廊下,却与袁素问迎面而相遇。
袁素问喜道:“穆少侠来到正好……”
穆乘风问道:“适才听得鸣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袁素问说道:“金钟长鸣,是表示有贵宾莅堡,听说,来的是川西太平山庄少庄主,已由吴老夫子自去接待了,咱们姐妹,不便出面,少侠快去前厅,听听他的来意。”
穆乘风道:“川西太平山庄,也是名列武林三庄之一么?”
袁素问道:“正是。但太平山庄一向很少和武林同道交往,这次忽然到流云堡来,必定有什么重大事故。”
穆乘风点点头,见附近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夜实更,请姑娘在后园门口等我,不见不散。”。袁素问怔了怔,脸上忽然涌起两朵红云,羞怯怯地道:“这……只怕不太好……你有什么事吗……”
穆乘风低声道:“在下有极重要的话,要和姑娘单独一谈,请暂时别让令妹和小五知道。”
袁素问低垂粉颈,迟疑着道:“不是我不肯,只办为……穆少侠,你有什么话,不能现在就说么?”
穆乘风焦急地道:“如果现在能说,就不用等到夜晚了。些事关系重大,非三言数语能说明白,姑娘务必请准时前往……”话一说完,望见一名侍女远远走来,连忙住口,转身而去。
这一来,倒把个袁素问害得脸儿绊红,心儿狂跳,偷眼望着穆乘风的背影,说不出是惊?是喜?是羞?是怯?
穆乘风洒步来到前厅,只见厅上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门外高挑四盏红字灯笼,石阶旁排列着八名衣服鲜明的佩剑堡丁,几名侍女,早将茶具预备妥当,在屏风后肃立而侍,偌大厅堂,静得不闻一丝声息。
看这情形,迎宾的仪式竟十分隆重周全。
穆乘风不便在厅内等候,只默默站立屏风侧,心里想,不知那位太平山庄的少庄主究是何等人物?居然使老狐狸如此巴结恭敬!
不片刻,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十余骑骏马,簇拥着四乘轿子,到了厅前。
当先两骑,是吴俊和一个瘦老头儿,后面十二骑,则是一个色劲装疾服的跨刀大汉,前胸衣襟上,都绣着斗大一个“庞”字。
那瘦老头儿穿一件簇新儒服,头戴文士中,颚下蓄着三络山羊胡须,不住价溜目四顾,点头晃脑,若说他是太平山庄的少庄主,年纪和神情都不配,看来也跟吴俊一样,是一名管事之类的人物。
果然,两人下了马,未进入正厅,却向左右一分,吴俊躬身道:“请少庄主人厅奉茶。”
怪!堂堂太平山庄的少庄主,竟是坐轿子来的?
那瘦老头儿也躬身一礼,用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公子爷到啦!请下轿啦!”
第一乘轿子落了地,轿中却毫无动静,倒是后面三乘较小的轿子,先掀启轿帘,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一个面垂黑纱的独臂老妇,拄着一支竹拐,另外一男一女,年纪很轻,眉目也很清秀,各作书童和丫环打扮。
那丫环和书童双双走到第一乘轿子前面,探手打起珠帘,同声道:“公子下轿!”
“呛!”地一声,阶旁八名堡丁同时拔剑出鞘,一齐斜抱长剑,躬身下去这是武林表示尊敬的“捧剑礼”。
轿中扬起一阵鹭鹚般的怪笑,接着,人影一现,钻出来一名锦衣文土。
穆乘风远远望去,几乎忍俊不住敢情这位身份尊贵,人称“逍遥公子”的少庄主,容貌实在不令不敢恭维,只见他疏眉细目,面形尖瘦脸上惨白无血色,嘴唇却鲜若涂朱,一袭崭新儒衫,披在他身上,横看竖看,总看不出一点斯文味道。
其人不仅容貌狼琐,年纪也已三旬开外,虽然锦衣华服,倒像是借来的一般,全没有世家子弟气派。
然而,他神情却十分倨傲,跨出轿来,首先抖开手中描金摺扇摇了几摇,脸上似笑非笑,两只乌豆般的眼睛,高高望着天空,却从鼻孔里嗯哼两声,细声细气说道:“嗯!不错!嗯!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