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翘目观那蓝衣少年赤手夺剑杀人,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情知不能再逞强了,慌忙转身便跑。
刚奔出十余步,身后传来一声刺耳惨呼,显然,那“老九”也遭了毒手……
莲翘连头也不敢回,顾不得林中崎岖,更顾不得树枝交错,扯散了头发,挂碎了衣衫……急急穿林而逃,只择那林叶深密处,踉跄狂奔。
正仓惶奔逃间,突然发现林子里系着两匹马……啊!可不就是自己和穆大哥的坐骑么?被谁藏到这儿来了?莲翘喜出望外,急忙解开马疆,飞身崦上,用力加了两鞭,伏鞍催马向林外冲去。
那马儿负痛,发蹄猛冲,不片刻,便透林而出。
林中寂然如死,不闻追赶之声,莲翘只说已经平安脱险了,刚松得一口气,突觉马匹扬蹄嘶鸣,奔跑顿止。
扭头回顾,却见那张布满疤痕的丑脸,正怒目瞪视着她…
莲翘如见鬼脸,惊呼了一声,没等那蓝衣少年动手,自己便从马背上晕倒摔了下来。
蓝衣少年将她横放鞍前,翻身上马,一抖马疆,缓缓向南而去……
雨,渐渐停了,浮云散去,透出了惨淡的月光。
夜雨初歇,园中又起嗽嗽虫鸣,草木林梢,凝水如珠,雨后气息,显得份外清新,在宁静的夜色中,更播着无限生机情趣。
然而,在这恬静幽美的景色下,却隐藏着四颗激动不安的心……那就是穆乘风、杜腐和两名假扮秦金二老的弟兄。
他们冒雨潜入后花园,一直躲藏在距离茅屋十丈外,目不转睛注视着屋中动静,可是,奇怪得很,茅屋门窗大开,灯光雪亮,却始终没有看见欧阳佩如的人影出现。
如此雨夜,她为什么还没有安歇?既然亮着灯光,为什么不见人影?如果她在屋中,怎会毫无动静?如果不在屋中,为什么又遍燃着灯光呢?
这种诡异的情形,令人猜不透其中原因,杜腐虽然满腹智谋,也被眼前怪异现象弄糊涂了,只得耐心守候在暗处,不敢贸然现出身。
雨停不久,穆乘风忽有所见,用手轻轻碰了杜腐一下,低声道:“四叔请注意茅屋后面那座峭壁……”
杜腐急忙凝目望去,果见一条白色人影,在峭壁顶端闪了闪,突然似星丸飞坠,循壁而下。
影歇,但见欧阳佩如浑身白及,外罩一件雪白斗篷,背插长剑,正由峭壁上匆匆返回后园。
杜腐心中一动,哑声道:“幸亏咱们已经早一步离开了,她一定是发现咱们会在后山扎营,特意冒雨赶去查看的。”
穆乘风道:“扎营的山谷距离尚远,未必会被她发觉,我想,她一定是看见我遗留在石壁缝内那几支树桩了,要不然,就是业已发现那蓝衣人的踪迹。”
杜腐点头道:“这三种情况都有可能,由此看来,她不仅武功很高,心思也很慎密,等一会见面的时候,倒要特别当心些才行。”
穆乘风道:“四叔,咱们还是走吧,别被她盾出破绽,不好脱身。”
杜腐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来了,岂能半途而废,贤侄多多留意园门和那座峭壁,如果没有意外发现,就不必露面,一切自有愚叔应付。”接着又向两名假扮秦金二老的大汉吩咐道:“你们只远远跟随,不可开口,更不可站在太明亮的地方,若有变故,便用连变和天火霹雳袋掩护退却……”
这时候,欧阳佩如已经返回茅屋中,但她并没有熄灯安歇,只在佛堂中停留片刻,取了一只藤篮,又匆匆离开茅屋,直向水潭边走去。
杜腐咳一声,举步迎了过去,扬声叫道:“佩如……”
欧阳佩如闻声一惊,猛抬头,急忙倒退两三步,骇然道:“啊!是你?”语声中充满了惊异,同时将手中藤蓝飞快的藏到身后,似乎有些举止失措的模样。
杜腐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是我回来了,如此深夜,佩如,你还没有安歇?”
欧阳佩如又退了一步,冷漠的问道:“你到园里来干什么?”
杜腐道:“我刚刚回堡,特来看望你……怎么?你有事要出去吗?”
欧阳佩如一缩身子,道:“没有……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心里烦闷,睡不着,想去园子里走走……”
杜腐见她言语支语,神色颇显慌张,心中不禁暗暗诧异,表面上却故作关切的试探道:“佩如,你休养了这许多年,心境还不能平静么?”
欧阳佩如仿佛对这句话大感不悦,佛然变色道:“笑话,我心地光明磊落,仰无愧于天,俯无作于地,既未玷辱你们易府声誉,更未败坏咱们梅谷家风,倒要请教,我有什么不能平静的心事?”
杜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圜说道:“佩如,你别误会,我是指你的病情”
话犹未毕,欧阳佩如已冷冷截口道:“告诉你,别跟我提什么病不病,我心里烦,想早些休息,假如没有旁的事情,就请你离开这座园子。”
杜腐愣了半晌,讪讪笑道:“都怪我不会说话,惹你生气,竟下起逐客令来了。”
欧阳佩如冷冷道:“岂敢,这是流云堡的产业,我哪儿有资格逐客?但咱们当年有约在先,未得我的允许,任何人均不能擅进这座园子,这项诺言,你大约还记得吧?”
杜腐忙道:“记得!记得!我亲口答应,怎么会忘记呢……”
欧阳佩如道:“那我要请问一声,秦金二位教练到后园来,却是谁允许的?”
杜腐道:“是我太疏忽了,我这就让他们退出园外去。”
回头向二人使个眼色,挥手道:“你们先去园门外等候,我有几句话要跟夫人商谈,一会就来,如果吴老夫子寻我,就叫他多派人手出堡去追,无论如何要把人截回来,知道了吗?”
两名假扮秦金二老的大汉齐声答应,依言退去但他们并没有真离开后花园,却在园门附近隐身等候,以防有人潜入。
欧阳佩如凝目问道:“你要他们去追截什么人?”
杜腐故作惊诧道:“原来你还不知道?翘儿已经被人诱拐私奔了。”
欧阳佩如轻“哦”了一声,淡淡的问道:“谁说的?”
杜腐道:“我接获吴夫子急讯,连夜赶回来,难道他们竟没有禀报你么?”
欧阳佩如没有回答,却仰面哂道:“那吴俊的消息倒是够快,可惜仍落后了一着。”
杜腐说道:“佩如,你的意思,是说……”
欧阳佩如冷冷道:“这件事,在我心里整整闷了十作年,今天夜里咱们是该好好谈一谈了。”
说完,微一举手示意,当先转身进了茅屋。
杜腐心中一阵激动一他知道,初步试探显然已获成功,只要自己应付适当,这一席谈话,无疑将是揭开复仇会主身份这谜的紧要关键。
他一向自恃镇静沉着,此时面对那茅屋中明亮的灯光,竟情不自禁兴起一丝怯意,临入门时,扭头向穆乘风藏身的地方望了一眼,才举步跨了进去。
欧阳佩如似也难掩内心激动,让杜腐在正屋坐下之后,径自提着藤蓝,进入右侧佛堂中,没片刻,竟传来阵阵诵经之声。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杜腐已看见那只藤篮中,满盛着香烛纸钱等祭奠物品……
约莫过了盏茶之久,经要歇止,欧阳佩如再度回到正屋,内心已恢复了平静,亲手替杜腐斟上一杯基藤茶。
杜腐举杯一饮而尽,藉那苦涩茶味的刺激,使紧张的心情,渐渐镇定了下来,扬目含笑说道:“佩如,你想跟我谈些什么?”
欧阳佩如道:“想谈的事太多,能谈的事却又太少。”
杜腐道:“你我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谈的?”
欧阳佩如道:“并非不能谈,而是不愿谈,也不必谈,咱们虽是夫妻,实际形同陌路,有些事,我不愿提起,有些事我纵然提了,你也不会听信,与其徒费辱舌,倒不如不谈它的好。”
杜腐要探她的口风,低头不语,故作默然。
欧阳佩如微顿又道:“这许多年来,我茹素礼佛,对世间因果循环的道理,总算略有些领悟。佛家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个人的祸福报应,端在自己本身作为,旁人是帮不上忙的,常言又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多管,但是,如今,眼见你正在危难中,见死不救,于心又有所不忍,虽然明知说了也未必有用,也只好聊尽心了。”
杜腐听得怦然心动,表面却故意装作不懂的样子,笑道:“佩如,听你的口气,好像我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似的?莫非我的气色有什么不对吗?”
欧阳佩如摇了摇头道:“祸福变化,非关气色,我不是在替你看相,而是说的实情。”
杜腐耸肩笑道:“好吧!你且说说是什么实情?”
欧阳佩如正色说道:“我无意危言耸听,但要郑重的警告你,如今流云堡中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稍一不慎,随里都有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