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乘风耸肩一笑,道:“是我太失礼了,朋友,请坐吧!”
蓝衣人毫不客气在大石后面盘膝坐下,却把竹笠向下拉了拉,连头带颈全部遮住。
穆乘风看不见他的面貌,越加好奇,便斟满两杯酒,举杯相邀,道:“朋友,干杯!”
蓝衣人道声谢,却不仰面干杯,仍然用手指轻轻一弹酒杯,凝酒成冰,直投口中。
一颗头始终掩藏在竹笠下。
连饮三杯,俱是如此,穆乘风疑心更甚,含笑道:“朋友,此地景色不俗,何不除下竹笠,以免遮住了视线?”
蓝衣个道:“正因此地景色不差,在下这顶竹笠才不能除下来,否则,阁下就没有雅兴再喝酒了。”
穆乘风道:“那是为什么?”
蓝衣人道:“鄙人丑陋不堪人目。”
穆乘风正色道:“朋友错了,在下虽不敢自夸高明,却也不似以貌取人的俗夫,如蒙不弃,还请以本来面目相见,不然,在下亦不敢高攀,就此告辞。”
那蓝衣人喟然道:“在下非仅貌丑,简直狰狞可怖,只怕会惊了阁下。”
穆乘风道:“君子相交之心,纵然形同鬼魅,又何惧之有?”
蓝衣人道:“这么说,阁下是一定要在下当面现丑了。”
穆乘风道:“在下已经说得很明白,既承相交,就该坦然相对。”
蓝衣人轻吁道:“阁下一定要见识我这副丑像,我无法拒绝,但见了之后,最好别再追问我貌丑的原因,这一点,尚盼俯允”
穆乘风爽然道:“谨遵台命。”
那蓝衣人缓缓举起左手,掀开了黑纱和竹笠,说道:“朋友,请看吧!”
穆乘风早已凝目而待,一望之下,不觉机伶伶打个寒襟,险些惊呼失声……
原来竹笠黑纱掩蔽之下,果然是一张满布疤痕的丑脸,难怪他总觉得这蓝衣人的身形十分眼熟,敢情就是曾在流云堡后山峭壁顶上见过的那个神秘少年。
蓝衣人丑脸牵动,目光炯炯凝视着穆乘风,似笑非笑的问道:“朋友看清楚了?可是觉得鄙人才不压众,但却貌很惊人对吗?”
穆乘风忙道:“啊!不!在下只是觉得这些伤痕……”
蓝衣人截口道:“朋友,别忘了咱们的约定,不要问我原因。”
穆乘风语声微顿,道:“如果在下请问朋友的尊姓大名,这总可以吧?”
蓝衣人说道:“姓名不过是一个人的记号,朋友叵不吝赐告,鄙人自然也不隐瞒。”
穆乘风拱手道:“在下名叫穆乘风,敢问兄台……”
蓝衣人应声道:“鄙人姓黄,贱名无父。”
穆乘风施礼道:“原来是黄兄……”忽然神情一愣,惊诧问道:“黄兄的台甫,莫非是化名。”
黄无父道:“不!这就是小弟的真实姓名。”
穆乘风道:“但是……黄兄为何要取这古怪的名字呢?”
黄无父哂道:“小弟本来就没有父亲,以实情为名,有什么不妥?”
穆乘风呐呐道:“黄兄请恕小弟交浅言深,人无父母,身份何来?世上岂有无父之人……”
黄无父冷然一笑,道:“怎么没有?小弟就是一个。”说着抓起酒葫芦,连饮了几大口。
酒液淋漓满腮,黄无父也不去拭擦,烈酒下肚,使她丑脸上泛现一片血红,看来越加狰狞可怖。
穆乘风默默的看着他,心里虽有许多疑问,却不便追问太急,直等黄无父将一葫芦酒都喝完了,才含笑道:“得与黄兄相识,足慰平生,可惜酒带得不多,难得尽兴,小弟寄寓的客栈就在城中,如果黄兄有暇,何不结伴入城共谋一醉?”
黄无父摇头道:“那倒不必了,小弟有几句话想请教穆兄,倘蒙不弃,此地清静幽僻,正好畅谈。”
穆乘风浩问道:“不知黄兄有何见教?”
黄无父道:“穆兄可是由终南流云堡面来,”
穆乘风微惊道:“不错,黄兄怎么知道的?”
黄无父没有回答,径自问道:“穆兄既与流云堡相识,想必了解流云堡主宋飞鸿的为人如何?”
穆乘风一怔,道:“这个……黄兄怎会忽然问起这个,莫非与流云堡……”
黄无父道:“小弟与流云堡毫无渊源,只是想向穆兄打听打听那宋飞鸿的品格和心性而已。”
穆乘风道:“品格心性包含甚广,但不知黄兄想知道的是那一方面?”。
黄无父沉吟了一下,说道:“譬如说,宋飞鸿颇负盛名,被誉为正道武林翘楚,他实际的为人,是否真如传闻的那么高超。”
穆乘风默然良久,摇头道:“这一点,小弟很难妄论,因为小弟和易堡主仅有一面之识,从表面看,其人气度雍容,平易近人,的确不愧一代大侠,但是”
黄无父注目问道:“但是什么?穆兄怎么不说下去了?”
穆乘风苦笑道:“据小弟所知,环绕在宋飞鸿周围,地有许多心怀叵测的阴险小人,而那些人又甚得宋飞鸿信任,究竟是他不能知人善用?抑或另有内情?小弟就不敢肯定了。”
黄无父轻哦一声,又道:“穆兄是怎么认识那宋飞鸿的?如果彼此仅只一面之识,怎去流云堡作客?”
穆乘风道:“说起来,可说是缘于一段巧遇,小弟最先结识的并非流云堡主,而是他的女儿宋莲翘……”
黄无父笑了笑,道:“能说给小弟听听吗?”,穆乘风并未推诿,遂将自己认识莲翘的经过,大约地说了一遍。
黄无父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笑道:“这不是巧遇,而是一段艳遇了,看来那位易姑娘对穆兄情有独钟,穆兄早晚将为终南流云堡的娇客了。”
穆乘风赦然道:“黄兄休要取笑,此中尚有许多复杂内情,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释的,何况小弟业已订了亲,此事决不可能。”
黄无父道:“订过亲倒不要紧,大丈夫三妻四妾,原也算不了什么,但小弟却有一点不明白,以穆兄的人品相貌,又深获琴姑娘芳心,婚事得谐,只是迟早间事,为什么竟在宋飞鸿回堡前夕,匆匆离开了流云堡?”
穆乘风一愣,一时竟感无词以对,心里暗忖道:此人语锋犀利,来意可疑,而且对我的行止知道得很清楚,他究竟是流云堡的朋友,抑或是复仇会的爪牙呢?
继而一想,又觉得两者都不像,皆因他如是流云堡的朋友,何须再向自己打听宋飞鸿的为人,如果是复仇会爪牙,以他身精湛的武功,尽可跟自己正面动手,又何必攀谈套间,绕这个圈子?心念及此,便率直的问道:“黄兄与小弟素昧平生,怎么知道小弟适由流云堡来?又怎知小弟是在宋飞鸿返堡之前离开的呢?”
黄无父笑道:“咱们虽是第一次交谈,却不能算素昧平生,至少,小弟对穆兄,早已有几分熟悉了。”
穆乘风惊讶道:“你以前见过我?”
黄无父但然颔首道:“前后已见过三四次,只是小弟都隐在暗处,未曾和穆兄正式照面罢了。”
穆乘风忽然哈哈大笑道:“有趣啊,有趣!可惜酒喝完了,不然,为了黄兄这句话,就值得痛饮三大杯。”
黄无父诧道:“莫非穆兄不信。”
穆乘风笑道:“黄兄句句实话,怎能不信,不瞒你说,小弟也藏身暗处偷窥过你一次呢!”
黄无父愕然道:“当真么?在什么地方?”
穆乘风道:“黄兄暗窥小弟,大约是在流云堡后园内,小弟偷看黄兄,却是在峭壁上小溪旁。”
黄无父略一怔愣,也仰面大笑起来,说道:“好呀!原来石壁上那些树桩,竟是你弄的手脚?”
穆乘风笑了笑道:“百丈峭壁,上下不易,小弟没有黄兄那份轻功,只好弄些树桩了。”
黄无父道:“这么说,咱们早巳相识,却在这儿装模作样,互相猜疑盘问,岂不可笑?”
穆乘风道:“怎么不是,这就叫尔虞我诈。”
两人抚掌大笑,刹时间,胸中猜忌一扫而空,四手相握,在这紧紧的握持中,两颗赤诚的心,已紧紧连接在一起。
笑声惊动江边船户,许多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仰面向土坡上张望如果听到的不是笑声,人们很可能又要疑心是吕洞兵和张果老为了下棋争吵起来了。
黄无父站起身来,道:“此情此景,不能无酒,穆兄请等片刻,小弟船户们搜购一坛来。”
穆乘风道:“老兄相貌惊人,还是由小弟去吧!”
黄无父咧嘴一笑,道:“不妨,你瞧我的。”
话落,一压竹笠,抖落黑纱,转身向江边走去。
只见他步履从容,似乎毫不急迫,但每一跨步,距离却在数丈以上,由土坡至江边,虽有百丈远近,不过霎眼工夫,便已抵达,竟比御风飞行还要快速。
船户们远远望见人影闪动,转眼便到眼前,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来人已进入船舱中,自己取了一坛酒,又飘身下了船。
一名船夫张口叫道:“喂,你不能拿走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