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子盘膝坐在木床正中,身上披了一件黄色大袍,由肩到膝盖下,全都笼大袍之内,好像和尚披着袈裟,但满头灰白须发,却掩盖了他的整个脸部,看不见五官模样。
穆乘风入牢时,人语履声和开关铁栅的音响,不免有一阵喧嚷,但那斑发老人恍若未闻,依旧跌坐如故,连头也没有抬一抬。
不久,刘阎王和守牢武士关锁铁栅相继离去,穆乘风侧耳倾听,竟也听不到半点声息。
五间牢房各宽五尺,首尾之间,不过二丈左右,唯因中间隔着四道石墙,彼此无汉看见,可是,相距如上接近,居然听不到老人的呼吸声,这倒是令人费解的事了。
挨到中午,姓陈的秃头小厮进来送饭,见了穆乘风,显得既惊又喜,笑嘻嘻道:“咱的穆少侠,真是想煞人了,听说你今早被带出去,咱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害得咱一上午都是无精打采,干起事也不起劲来。”
穆乘风笑道:“本来是不想回来了,无奈又舍不得老弟烧的这一手好菜……”
陈秃子四顾一眼,忽然压低声音道:“穆少侠,你别只顾说笑话,咱秃子可真替你担心了一上午的心。”
穆乘风道:“担什么心?”
陈秃子道:“咱们这座石牢,是有名的老虎口,一向只有活的进来,没有过活的出去,所谓出牢,那意思就是这个……”
“喷嚏!”他两手一竖一横,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穆乘风一怔,道:“这么说,我能去而复返,竟是侥幸得很了?”
陈秃子连声道:“可不是,你不单出去了又回来,而且从普通房搬进了特别房,这真是破天荒第一个人,不过,嘿嘿嘿……”干笑两声,竟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穆乘风咤问道:“不过什么?”
陈秃子道:“咱说出来,你可别嫌霉气,咱们伙食房里有项规例,凡是供应普通的伙食,叫做临时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停上,供应特别房却叫长期票,必须一辈子供应下去……”
穆乘风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特别房里的囚犯,多半是终生监禁,永无出牢之望么?”
陈秃子尴尬的笑道:“正是这样。”
穆乘风笑了笑,道:“这岂不是更好么?从此我可以安心住于此地,享受一辈子口福!”
陈秃子想了想,忽又低声说道:“咱一辈子没交朋友,难得你这般看得起咱,今天晚饭,咱们给你偷偷弄点酒菜,算是庆祝庆祝,你如如何?”
穆乘风道:“牢里能喝酒吗?”
陈秃子道:“当然不能,但咱可以藏在食盒底下,偷偷送进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穆乘风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还是别冒险的好,省得被发觉了,害你也受责罚。”
陈秃子奋然道:“怕什么,咱无亲无故,又没有家小,顶多也关进牢里来,咱俩还可做个伴儿。”
穆乘风道:“我不会喝酒,一喝就要脸红,准会露出马脚,你若原替我弄点纸和笔来,那倒是感激不尽的呢。”
陈秃子神秘的问道:“你要纸笔做什么?是打算和谁通信传递消息么?”
穆乘风连忙道:“不!我只想写点诗词文章。”
陈秃子咤异地道:“什么?你要写文章?”
穆乘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反正今生今世出不去了,牢中岁月,必多感触,我想写点诗词伯情冶性,用以遣未来的寂寞日子。”
陈秃子耸了耸肩头,笑道:“咱没念过书,不懂什么诗词文章,你要纸笔,咱倒可以替我弄些来。”
别看陈秃子人微言轻,他可真有信用,藉着送晚饭的机会,果然替穆乘风弄来全套纸笔墨砚,外带半瓶老酒。
穆乘风不忍拂人家的盛情,爽然饮干了半瓶酒,少不得又将陈秃子的拿手杰作“盐水煮空心菜”,着实夸赞了一番。
如今纸笔都有了,他得想个方法,给那位斑发老人送封信去,试探一下,于是,晚饭之后,便偷偷写好个纸柬,小心翼翼招叠成“纸剑”形状,然后觑个空隙,抖和将“纸剑”射了过去。
以他十余年苦练“逆沧澜”的手法,那“纸剑”出手后,凌空划了个美妙的孤形,不歪不斜,恰好穿过铁栅,飞入最后一间牢房中,过了片刻,便听见一阵“窸窣”轻响,大约是那斑发老人正在拆阅纸柬了。
穆乘风心中暗喜,急忙将耳朵紧贴在石墙上,倾听老人有什么反应?
可是等了半晌,只听见老人房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以后便复归寂静,再也没有声音了。
穆乘风不肯死心,又振笔疾挥,写了第二封信,这一次他写得比较详细
“晚辈穆乘风,因受毒神汪凯文诱陷,中毒失去内力,被擒入牢,据萧老前辈亦系黑谷同门,未悉何故失陷此谷?晚辈曾与章老前辈伉俪结识,倘老前辈果系黑谷四神之,请赐复音,以便奉告田娥老前辈之现况。”
写毕折好,仍用同样手法,掷入老人所居牢房。
谁知这第二封纸柬掷去不久,突然听见那斑发老人将铁栅摇得震天价响,同时嘶声大叫道:“来人呀!来人呀!来人呀!”
本来静悄悄的牢房,倏忽间变得喊声震天,山摇地动,这一来,自然惊动了看守的武士和掌管石牢的刘阎王,纷纷提着兵刃,蜂涌而至。
刘阎王大声叱道:“老头子,鬼叫做什么?”
那斑发老人怒吼道:“你们从哪儿弄来个讨厌的小辈,也不将他关得远些,偏偏弄在老夫身边来惹厌。”
牢中只有两个囚犯,老人口里的“小辈”,自然是指穆乘风。
刘阎王连忙问道:“他是怎么惹着你了?”
魔发老人道:“你看,这就是是那小辈从那边投掷过来的信柬,老夫第一次没有理睬他,居然又掷过来第二封,这样没完没了,难道还不惹人厌烦吗?”
穆乘风大吃一惊,不禁遍体冷汗,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这斑发老人竟会将事情喧嚷出来,莫非老家伙是个疯子?
心念未已,刘阎王已拿着两封纸柬走了过来,沉声问道:“穆乘风,这是你干的么?”
事证俱在,自是无从抵赖了,穆乘风只好点点头。
刘阎王道:“纸笔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穆乘风故作镇的答道:“是今晨应讯外出时,偷带进来的。”
刘阎王叱公打开铁栅门,一搜之下,果然砚纸张俱全,顿时沉下脸来,冷哼道:“你能由普通房迁入特别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咱们如此优待你,你就该格外安分才对,想不到竟敢做出这种大胆的勾当,你是在找死吧?”
穆乘风平静的道:“我只不过写了两封纸柬,并没有什么不安分呀?”
刘阎王道:“你还敢强辩?牢中规矩,囚犯之间是不准互通音信的,你知道不知道?”
穆乘风拱手笑道:“不知道,在下平生没有坐过牢,不知道牢中的规矩,以后还请刘老哥多指教。”
刘阎王气得吹胡子瞪眼,几次想动手揍人,又忍了下去,。恨恨地一跺脚,喝道:“来人呀,把他押到统间去,加上镣铐铁链,看他还作怪不作怪!”
所谓统间乃是一间宽大的空敞的石室,险了满地的泥泞,连那堆供作卧具的烂稻草也没有,空间虽然较大,却因镣铐加身,寸步难移,其困苦之情,远胜人间地狱。
生活的艰苦,肉体的折磨,穆乘风都能够逆来顺受,只有那斑发老人的反常行为,使他疑云丛生,深感不解。姑不谕他是不是蛇神董明嵩,站在同牢难友的立场,他怎能如此无情的拒绝别人善意的试探呢?他是一个孤僻的怪人?抑或是个神志迷乱的疯子?
穆乘风被沉重的镣铐锁在石壁下,呆呆望着那黝暗,深长,寂静的甬道,对那石牢底端住着的神秘老人,越发兴起无限好奇之心,他默默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有机会,非得再试试不可……
正在盘算着,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铁栅牢门外出现一条人影,正是刘阎王。
刘阎王隔着铁栅向穆乘风打量了一眼,随即取钥匙打开牢门走了进来,冷冷的道:“站起来!”
穆乘风依言站起身子,却用诧异的目光,怔怔注视着他。
刘阎王又用钥匙替他解开了脚镣和手铐,然后点了点头道:“跟我来。”说完,迂自转身向石牢大门走去。
穆乘风不知他要带自己到何处去,只得随在后面,一面想道:“现在已是深夜,难道他要交我带到秘密处决不成?”
一念及此,不由机伶伶打个寒噤。他虽然并畏死,但想一师冤未雪,情仇未了,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送掉性命,确实是死不瞑目。
石牢门外:有两列依山而建的石屋,右首是守牢武士的居所,左首是阎王的专用卧室和处理公事的地方,共有三间,两明一暗,屋内都亮着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