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疾转,只得顺着他的口气道:“四叔一生行侠仗义,但愿菩萨早发慈航引他老人家早登仙境。”
庞文彬接口说道:“那是一定是,菩萨都慈悲为怀,决不会任他在苦海中挣扎。”
这些话,句句都含着隐意,但穆乘风不解,若说庞文彬业已瞧破杜腐诈死的秘密,他为何不当面揭穿,却在这儿打什么哑谜?
怀着满腹疑云,回到铁屋,庞文彬居然也尾随着跟了进来。
穆乘风不由暗暗心慌,却只得强笑让坐,问道:“庞兄有何见教?”
庞文彬微微一笑,说道:“小弟见穆兄悲伤太甚,故而特来陪穆兄闲谈解解闷儿。”
穆乘风道:“庞兄现为座上客,小弟却是阶下囚,这地方只怕太委屈庞兄了。”
庞文彬毫不介意地笑道:“穆兄何必如此说,彼此都是作客,只不过小弟叨在家严与教主的交谊,略沾些便宜而已,其实,教主的脾气就是这样,任何人乍来初到,都一样待遇,要等来意澄清之后,才能分别敌友。”
说着,自己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那意思,是不会立即离去了。
穆乘风不知他的来意,深怕露出破绽,也就默然而坐,不敢开口。
两人对坐了一会,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但彼此的眼神,却无时不在偷窥着对方。
半晌之后,庞文彬终于忍不住了,微笑说道:“小弟对家传暗器和刀法,一向极为自负,今日得遇穆兄,才知道自己实在浅薄得很。”
穆乘风漫应道:“好说!好说!”心里暗想,日间比武较技的时候,此人飞扬跋扈,一幅桀傲不驯的模样,现在又怎这般谦虚了?前倨而后恭,必有企图,应该特别当心一些才好。
那庞文彬见穆乘风语气冷淡,不由皱了皱眉又道:“穆兄身怀绝技,卓然不群,想必出身亦是名门大家,敢问令师……”
穆乘风心想,果然来了,口里却冷冷答道:“先师乃山野之人,业已故世,不敢称名门大家四字。”
庞文彬毫不放松,又问道:“风尘侠隐,寄情山林,这是常有的事,但总该有个名号称谓?”
穆乘风道:“微名薄号,不足挂齿。”
庞文彬道:“小弟乃是一番诚意,穆兄何必如此吝于赐告呢?”
穆乘风道:“那倒不是,先师委实并无堂堂声名,不像三庄二岛一竹林那般誉满天下,说出来,庞兄也不会知道。”
庞文彬笑道:“既然如此,穆兄又何须讳莫如深,难道以小弟鄙俗浅薄,不堪承教?”
穆乘风被他缠问得不耐烦了,只得道:“先恩师生杨,微号上君下达……”
庞文彬没等他把话说完,已“嚯”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惊讶问道:“莫非就是风铃魔剑杨大侠?”
穆乘风道:“不错。”
那庞文彬一把握住穆乘风的手肘,用力摇撼着说道:“果然被我猜到了,穆兄这一身绝世武功,错非是名师指点,焉能如此……”
微微一顿,紧接着又道:“家父生平最服令师,他老人家曾对小弟说过,天下刀法之精华,太平山庄仅得七分,天下剑术之精结,令师已得十成,魔剑十三式无暇可寻,已达到剑术中的化境,穆兄名师高弟,无怪小弟要丢人现眼了。”
这番钦羡之词,说来诚挚万分,穆乘风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淡淡一笑,道:“庞老庄主谬誉过分了。”
庞文彬急道:“小弟句句由衷,决非有意奉承,穆兄如果不相信,将来可以当面去问家父。”
穆乘风苦笑道:“可惜令尊一番盛赞,先恩师已经无法亲闻,他老人家纵然剑术妙绝天下,却未能诸悉人世间的险恶,竟在九峰山承天坪上,含冤忍辱而死……”
庞文彬忙道:“小弟局处西南,向少涉足中原,仅由传闻中知道令师杨大侠已二度出山,却不知承天坪上事故,穆兄愿为小弟一道详情么?”
穆乘风见他语态诚恳,也就不再隐瞒,便将承天坪惨变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庞文彬听罢,勃然大怒道:“太原霍宗尧算什么人物,杨大侠若要杀他,直比宰鸡杀鸭还方便,何须画蛇添足,留下风铃剑这项把柄,四门五派那些混帐东西,不过是以血案为名,干那排斥异己的无耻勾当,太令人可恨了。”
他越说越激动,目注穆乘风又道:“穆兄,请恕小弟交浅言深,师仇不共戴天,这件事,你究竟作何打算?”
穆乘风道:“自然是先伸师冤,再报血仇。”
庞文彬愤然道:“如果换了小弟,我就先杀四门五派的人,凡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一个个斩尽杀绝。”
穆乘风轻叹道:“师仇固然要报,却怎能妄杀无辜,何况此事内情复杂,必须先找出那嫁祸之人,才能平服群疑,使先恩师瞑目于九泉之下。”
庞文彬默然片刻,道:“这话也对,小弟虽不悉详情,只要用着小弟的地方,穆兄吩咐一声,小弟决不推辞。”
穆乘风忙道:“庞兄盛意,小弟这里先谢过了。”站起身来,拱手一礼。
庞文彬急急拦住道:“穆兄,你我一见如故,倾诚结交。快不要这般客套。”
两从年纪相差无几,一翻恳谈,竟然大感投契,穆乘风内心的戒意,也就渐渐松懈了,于是,又将复仇会的出现,几度遭遇和演变,一一告诉了庞文彬。
庞文彬趁着欢叙正畅,忽然含笑道:“有句话,小弟深感不明,但不知当问不当问?”
穆乘风爽然道:“庞兄有话但请直言,何须顾忌。”
庞文彬道:“据穆兄所述,乃是自襁褓随师入山,直到惨案发生才离开九峰山承天坪,由此看来穆兄竟是在令师血案发生之后,才迎娶了一剑堡主千金,那位莲翘姑娘?”
穆乘风没料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欲待解释真象,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禁迟疑了一下。
庞文彬立即正色接道:“请恕小弟直言,师仇未报,犹如父丧未葬,在这时候,穆兄竟急于儿女之私,成婚匹配,情理上只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穆乘风赧然笑道:“原来庞兄误会了,那位宋姑娘,其实并非小弟的妻室。”
庞文彬张目道:“怎么又不是呢?”
穆乘风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当下便将第一次杜腐冒名求亲,以及莲翘被复仇会所掳,如何历尽艰难逃出复仇谷,藉夫妻之名,远来求医……这些经过,都坦然说了一遍。并且提到自己承巫九娘遗命,已订月眉为妻,尚未迎娶的事,以证明自己和莲翘并无私情。
谁知庞文彬听了,竟大喜过望地急忙起身向穆乘风抱拳长揖道:“小弟有一桩不情之请,万求穆兄大力成全,倘得如愿以偿,小弟终生不忘大恩。”
穆乘风诧道:“庞兄何事见商?但请明言。”
庞文彬道:“小弟今年二十五岁了,尚无妻室,非不欲娶,实因小弟自视甚高,苦无相当的淑女堪作匹配,此次得见宋姑娘,实在三生有幸……”
穆乘风“哦”了一声,这才真正明白他如此谄媚相待的原因。
庞文彬继续说道:“小弟尚未成家,宋姑娘云英未嫁,当初穆兄既曾借小弟之名向一剑堡求过婚,如今更以夫妻名分远来求医……种种巧合,岂非天意欲促成这段姻缘?小弟虽尤经天纬地之才,也算薄负声誉,太平山庄和终南一剑堡,更是门当户对,只要穆兄鼎力成全,在宋姑娘面前为小弟美言好劝,绝无不谐之理……”
穆乘风急忙拦住他的话头,道:“庞兄不必再说下去了,对这件事,小弟恐怕无能为力。”
庞文彬愕然道:“为什么?”
穆乘风道:“难道庞兄没有看见?宋姑娘身中银针搜魂大法,神志痴迷,病势极为深重……”
庞文彬哈哈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为了这个缘故,穆兄请放一百二十个心,朱伯父与家父乃是多年知友,单凭小弟一句话,区区解药,何患不得?纵或朱伯父不肯,小弟偷也偷他一瓶来。”说到这里,忽又压低了声音道:“事若得谐,不仅解药垂手可得,太平山庄和黄衣神教,都可助穆兄一臂之力,就是穆兄适才送葬之际,偷偷给黄前辈服下一粒白色果子的事,小弟也决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从此化敌为友,彼此便是一家人了。”
这番话,明显透着威胁和利诱,敢情在船上的一切举动,都已落在庞文彬眼中,他之所以故作未见,正是欲以此作为要胁,逼迫穆乘风答应帮忙他成就婚事。
穆乘风听罢,默然无语,心里好生为难。论关系,莲翘和自己虽无婚娶之约,欧阳佩如却曾有托付之举,何况莲翘待自己一片纯情,自己怎能将她转让给别人?论人品,那庞文彬虽是名门子弟,行事却喜用心机,而且气量狭窄,心术险诈,即使自己和莲翘毫无情感的牵涉,也不能将莲翘的终身,付托给这种纨绔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