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布雷德侯爵的庄园里点起了许多从库房里搬出来的海油蜡烛。
窗台上,庭院中,阁楼外,过道内。
它们白晃晃地像一支支从铜烛台里伸出的惨白手臂。
这些手臂上方燃烧的烛火一刻不得闲地跳着舞,偶尔不小心被任性的夏风推倒向一边。
海油天然的馨香便被它们肆意地挥洒到空中,顺风拂面过来后非常容易令人迷醉其中。
但此刻进出庄园的城卫军战士们却与这画面格格不入。
他们浑身上下沾染着血迹与污渍。
有些神色坚毅,举着闪烁着黄光的火把来往,火把上油星滋滋作响。
有些身上裹着白色的布条,血从中浸染出来不一会儿便成了红色。
他们的泪从眼眶里滑落,努力忍痛咬牙坚持着,身心俱疲。
还有些人则干脆靠在某个角落里倒下,两眼无神,空荡荡一片,失魂落魄用来形容他们最恰当不过。
盖因今日里发生的一切摧毁了他们一直以来的信念。
若熬出来,下一次的战场生还可能极大。
若熬不出来,怕是就此沉沦浑浑噩噩。
而刚才被他们抬出庄园的尸首这时也被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在外面的街上放着。
其中有与他们共同训练多年的兄弟,有失手误杀的仆人,也有穿着各异死不瞑目的“凶徒”。
侯爵庄园外的大街上被这些搬出来的尸首淌出的血水刷成了红黑色。
在月亮与篝火堆的光芒下能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庄园里活下来的仆人们正在几名负伤城卫军的长剑指挥下提着一桶桶水冲洗路面。
他们战战兢兢,生怕干得慢长剑的剑锋便从后心透到胸前。
快速拿起扫把在路面挥舞两下后,连忙把尸首放到板车上连夜运往城外的墓地。
巴不得这活儿干得越快越好。
于是庄园外来往的板车一时间络绎不绝。
……
庄园内的伊恩?利蒙特此刻正拿着一张墨迹还未干透的地图站在后院最大的院门外。
他愁眉不展地看着地图,有些焦头烂额。
虽然白天得益于行动迅速,抓了一大堆的头头脑脑。
但任谁也没想到这些乌合之众竟然还能抵抗得极有章法。
下午回到庄园的伊恩?利蒙特直到现在也没从拼杀在后院第一线的两位城卫军统领那得到一个好消息。
不远处篝火堆中噼啪噼啪的柴火烧得他心中烦闷。
院内的喊杀声却依旧震天如雷。
他完全没想到那几个逃掉的漏网之鱼竟然能给城卫军的围剿造成如此大的麻烦。
这几人说服了大部分护卫集合起来听从他们调遣。
并依托后院里复杂的景观地形与城卫军杀得有来有往。
从王宫中调出来的两千城卫军到这时人数已少了许多。
只余下一千多人还能奋战。
从上午到现在,他们折损了近六百人。
这么高的伤亡比例让这些常年多是训练没怎么正经厮杀过的城卫军几乎丧了胆气。
出来后就不敢再进去的都已经有了一两百人。
攻守双方因士气的跌涨几乎易势。
那些凶徒两三次差点冲出后院的森林。
伊恩?利蒙特不得已之下只好让人去将伯尼?巴格留下的军队调进庄园里来。
因为南城门外的军队还要防备着伯尼?巴格被拦在艾泊德城的两千军队。
离王都只有一百五十多里的距离让伊恩?利蒙特不敢冒这样的险。
万一伯尼?巴格杀个回马枪,那艾泊德城的军队和那两千王都城卫军可拉不住他。
而北门外的那些人连城卫军都远远不如,装备也很破烂,要是调进来搞不好上去就是送死。
本就不高的士气再落下去那就离溃败真的不远了。
因此他也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至于剩下的一千城卫军,更是想都不用去想。
王宫中需要留下六七百人以防不测。
若是有哪家想火中取栗,这六七百人好歹也能抵挡一段时间等他回去。
再者看顾南北两座城门怎么得也要三四百人。
同样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调用东领军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伊恩?利蒙特此刻唯一的能用之力。
今日要不是伯尼?巴格没有太大野心,选择向国王陛下妥协。
再加上南北城门外的人数确实让他忌惮。
否则这一千人能在王都掀起多大的风浪都是个未知数。
更别说轮到伊恩?利蒙特来指挥了。
幸好,带印信去传令的人没过多久便回来了。
东领军队一点没有拖沓。
不论集合还是开拔,久经战阵的他们仅仅比骑马来回的信使迟了十几分钟赶到庄园。
带队的安伯很年轻,走起路来的气势却与那位伯爵大人相差不大。
一身草原人打造的鱼鳞甲比起罗朵科重步兵的制式重甲稍显轻便。
行走间发出的碰撞声却比重甲要密集得多。
鱼鳞甲外罩着军中统领才能穿的棕色无袖套衫,前胸后背处印着巴格家族的徽章。
露在套衫外的两条臂膀孔武有力。
套筒般的战靴全铁铸造。
戴着鳞甲手套的右手将长剑稳稳按在腰侧,快走几步后,他便站到了伊恩?利蒙特的身侧。
微微弯腰行礼,安伯朗声道:“东领第一军统领,巴格伯爵侍从官安伯见过利蒙特大人!”
被他这股气势惊愣了两秒,伊恩?利蒙特差点以为是那位元帅大人回来了。
他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辛苦阁下了,城卫军损失颇为惨重,不得不将阁下的军队抽调进来。”
“东领第一军,只要有伯爵大人的印信便能调动。
大人有事吩咐就是。”
安伯不卑不亢,随他一起来的几位队长也站在了他的身后。
来自东领虎狼之师的气势平添三分。
伊恩?利蒙特点了点头,这关键时刻也没什么好客套的。
怪只怪自己高估了城卫军,低估了那群乌合之众。
他将地图递给安伯,言道:“他们现在在里面集中反抗镇压,城卫军一直与他们拉锯,进展缓慢。
希望阁下与阁下的军队能够帮助城卫军快速剿杀他们。”
“是。”
安伯应下,将地图仔细看过后径直转身与手下的队长商议几句便开始做出安排。
几分钟后,声势雄壮的东领第一军开进后院。
“杀!”
单单这一个字出口,安伯身后列队的沉默战士们便抽剑举盾越过他。
步伐有序,杀气腾腾。
城卫军们慌慌张张地躲到两侧让开路。
东领第一军就此踏进月蒙蒙的小森林中,金铁之音长鸣。
前面,便是厮杀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