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高悬,月光清冷,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晚间。
山谷里,大片的草药和鲜花之间彩蝶儿飞舞,更有夜间出来觅食的小兽嘴里发出叽叽咕咕之声。
仿若人间仙境。
药老终是又叹了一口气。
卧房里司云已给小公子喂完了药,又收拾了干净,仿佛是哭的累了,便悄然的颓坐着,月光入窗帏,照在她的一张俏脸上,像是一幅干净恬淡的画。
夜渐深,疲惫的司云便趴在小公子李沐的床前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了三年多的李沐小手指真的动了一动,先是小手指,后是大手指,后又是十根脚趾头。
终于睁开了眼。
李沐无声的笑了,像是做了一个极长的梦,可梦中的景像都已遗忘了,眼下,只有月光洒落和月光下打着呼噜的女婢。
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可终是不能,浑身酸软无力,虽然能够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可是身体却不听他的指挥。
躺在床上的李沐心内五味杂陈,心道:“我这是在那里?我是谁?”他当然还是李沐,只是同一个躯壳里已糅合了两个灵魂。
没错,中医学院的学渣李沐穿越了。
做为一个学渣,李沐居然突发奇想学着神农尝百草,果然尝到第二颗的时候就悲剧了。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毒草?反正送到医院的时候,李沐已然不醒人事。
再睁开眼,便是现在,此时……
“反正自己本就是孤儿,也没有牵挂,重生在那里又有什么差别?只是苦了我那几个新交的女朋友……”
李沐这般想着,不禁嘴角泛起了笑容。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回过神来,又吸收了原来李沐的记忆,才知道现下的状况。睁着眼睛透过窗子看外面天上的星子,又通过融合的记忆知道了这具躯壳为什么会昏迷,心下便存了一些奢望。
那一日,小公子摒退了左右,自己独身一人向绝壁也似的山崖上攀爬。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好似内心里的一个声音在指引着他。
山崖高有百丈,还未过半时小公子已经气喘吁吁,山崖下的丫鬟奴仆一个个的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小公子会失足跌落。
可好在虽歇了几歇,最终还是登了顶。
山崖顶上除了有几处鸟窝外却是空空如也,小公子有些气馁,心道:“费了这么大力气,险些就死了,崖顶上却只有几处鸟窝?真是卖卖皮”
可忽然又童心大发,觉得不如偷几个鸟蛋也好,孵几只小鸟出来,或许也有趣的很,可当他手刚伸进鸟窝便时觉得入手一暖。
像是十几个鸟蛋组成了个圆环,心下欢喜,便捡着一个大些的鸟蛋拎了出来,这下可好,那里是什么鸟蛋?却分明是一串佛珠。
佛珠上的佛像清晰可见,栩栩如生,佛头嘴里更是冒着白气。
李沐那里见过这个?心下一凛,又加之崖顶本就不宽阔,这便一个慌忙失了足。
可那珠串似或有灵,不由分说的便戴到了李沐的手腕上。
卧房里,李沐微举着手看着手腕处的珠串。月光下,珠串莹润如玉,李沐苦笑,心道:“就得了这么个东西,却让你昏睡了也不知道多久,又让我鸠占了鹊巢,也不知值得不值得?”
回答他的,是司云震天响的呼噜声。
李沐心中安谧宁静,月光如水般倾泻,他积攒够了力气便手支着床沿缓缓的起身。
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李沐一点一点的挪动到了屋外凭栏处。
恍若新生。
久违了,月夜下花的香味。
李沐倚着栏杆枯坐着,月光照在他消瘦的脸上,整个山谷里都是夏夜晚风中花的香味,沁人心脾,又突然的飞起漫天的萤火虫。
深夜的幽谷,少年人初醒凭栏,真好似美玉才出了匣,莹润温柔。
一片繁花似梦。
这时候,月光不仅照在李沐的身上,也照在李沐手腕上的珠串之上,一十九颗佛珠,一大十八小。
李沐攀崖时,曾听到崖顶上的呼唤声,后来才受了惊失足跌落,这一梦便是三年,今夜终于苏醒。
可已物是人非!
既有醒来后再生的欣喜,也有不知今夜是何年的怅然,抛开那挥之不去的呼唤声不管,李沐自言自语的道:“也不知今夜是何年,我又是谁?谁又是我?”
卧房里司云的呼噜声依旧。
只有药老此时正站在自己的卧房边看着天上的莹火虫,满山遍野的光亮里,药老神情郁郁,也不知道老爷和夫人带回来的“世间奇药”起了作用没有?
这已不知是老爷和夫人带回来的第几份“世间奇药”了,以前的皆没有效果,药老这次加大了药量,又狠心的从谷中的那株老药上采了几截老根,调和了煎熬成汤。
“也许会有用吧!”
药老回忆起小公子幼年时的聪颖好学,总缠着他说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什么老树成精,狐仙感恩,更有那夜半闻鬼哭的桥段,可是小小的李沐竟没有一丝的害怕。
只是兴趣盎然。
药老凄苦的脸上也泛起了丝丝的微笑,这时候,却有个护卫模样的家丁,慌里慌张的跑到药老的左近处大喊道:“药老,药老,小公子,小公子他~”
药老闻言先是一惊,心想:“莫非是我用药过猛,小公子卧病太久身体太虚弱承受了不药性?更该不会是……
这不可能?”
药老悚然而惊,冷汗霎时间便流了下来。
可那护卫弯着腰喘着粗气说:“药老,药老,你看~你看呀,小~小公子他~”一指点去,正是中间小公子的卧房处。
却只见一个瘦弱的白衣公子依坐在栏杆边上,不时的低头沉思,又仰头望月,更是对着满谷的萤火虫发着笑,举起了手腕却又只是叹气。
药老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还好,小公子真的醒了?还活着?可是怎么只有小公子一人,司云呢?
“司云小丫头,看我这次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发着狠含着笑的药老已迈开了双腿,朝着李沐的卧房处奔去。而李沐的卧房里,司云正大梦正酣。
睡梦里,又回到两人初见的那日。
也是一个夏季,西凉国雁栖城里,司云还不叫做司云,而是叫做穆小婉,她才从青楼老鸨的魔掌里逃了出来,还没走出多远,便又被几个小厮样的壮汉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壮汉道:“小婊砸,跑,再跑啊?看谁能救得了你?你那倒霉的爹娘已经被砍了头,人头还挂在城门上呢,若不是三娘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就你这光板一般的身材,还不够砍两刀的”
其余的壮汉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更是眼里泛着淫光,十分的恶心。
那时候的司云也才九岁,一边是她的家人受连累遭了殃,一边是她自己也被官家卖到了青楼妓馆里,万念俱灰的司云心想:“纵然是死了,也要陪着爹娘一起”
寻了个空从青楼里逃了出来,不成想又将要被抓住,心中悲苦无依,只觉得世间一片灰暗,还真不如死了去。
雁栖只所以是西凉国第一大城,皆因四面环山,又有山上雪水融化而成的河流自城中穿过,这时候的司云正站在河边,背后是河,前面便是几个壮汉,已入绝境。
司云泣道:“你,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可是要跳河了”双眼噙着泪,两手扶着河边的栏杆,司云做势就要跳河。
那些壮汉们早已存了调戏的念头,更不会在乎一个小丫头的死活,仍调笑着道:“跳啊,不跳的是王八”
司云绝望中正要跳河之时,却有一个小公子穿着一身的白袍,也就约摸十来岁,大喝一声道:“你们这些腌臜龟奴,又来欺负小娘子,真是该死”
小公子的身边药老含着笑,身杆笔直,也是微微的点头,更是一脸的鄙夷之色。
几个壮汉闻声转头,却见是一个老者和一个小公子,小公子他们是不认识的,可是老者却是李府的大管家,几人却是知晓的。
勾栏里销金窟,又难免会生着一些脏病,更有那些放浪的小蹄子们难免情难自抑时稍不留意弄大了肚子,都需要良药和名医,又怎么不知道阿家?
几个壮汉拱手行礼,皆呼“不敢,不敢”,可小公子甚是恼怒,道:“龟奴,王八一般的人物也敢肆意的欺负人,真是不知死活,这个小娘子我要了,你们开个价吧?”
李府虽没有什么权势,可也是西凉国医界的魁首,几个壮汉小厮还真不敢得罪了他,谁还没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
那几个壮汉之中为首的道:“小公子那里的话,一个粗笨的丫头而已,我这里便可以做主送给了小公子,只怕小公子不嫌弃我们腌臜也便是了”
小公子哼出一声:“那倒不必,李府虽穷,一个奴婢倒还买得起”药老这时也应景的从怀中掏出一袋铜钱,扔给为首的壮汉道:“契约就麻烦你送到府中,代问三娘好,府中正收了几味好药,下次相见便赠于三娘,她却是知道的”
几个壮汉弯腰躬身,小公子却大大方方的走到司云的面前道:“小娘子别怕,你叫什么名字,从今而后便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跟我走吧?”
司云愣怔中伸出手抓住小公子的衣摆,啜泣着道:“我叫穆小婉,我~”哇的一声,司云便哭了出来。
正如此时,趴在李沐的床边似呓语般哭泣着的司云一样。
可当司云哭的累了,恍惚中才发觉衣衫已经湿了好大一片,害羞的缓缓的抬起了头,心里才想着:“真没用,又哭?会不会吵扰到小公子?”
在她的心里,小公子一直都是那个河边救他的小公子,从不曾离开过。
可是完全抬起了头,却发现小公子的床上虽有温热,可那里还有小公子的踪影,司云大惊,顾不得蓬头垢面,衣衩歪斜,赶忙着三步两步的跑出了卧房。
口中还似呓语般的说着:“小公子,小公子,我~”
可他刚跑出房门,看到的是围栏下依靠着的小公子。他此时正含笑着的看着手里的珠串,目光温柔如水,一如初见之时。
那珠串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莹光,恰有一张模糊的鬼脸在月光的倒影下重叠在小公子的脸上。
司云一个恍惚,以为是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再揉揉眼,却只看到一脸笑容的小公子也正在看着他。
司云大哭,快走几步扑倒在李沐的怀里,已是泪湿襟衫。
这时候,药老带着一众奴仆,也已来到了平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