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叹冰在做梦。
灯光渐渐暗淡下去,像是蜡烛的火苗快要燃尽;昏黄的灯丝燃烧着,透过真空灯泡将热量转化为光线释放出来。风拍打着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是雨声。淡淡的烟雾在身边升腾,这是一个朦胧的梦。
她闭上眼睛,身体向后倒下,直直躺在地上;躺在雪地上,手搁在腹部,又从边缘滑落下来,砸进雪地里。
她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中,看到一片模糊的景象。
这景象中有一座城市,城市中有很多人,很多建筑物,很多美好的笑容,它们杂乱地堆积在一起,汇聚成一片丰富的意象的集合,像是深沉的夜,将轮廓蔓延开来,在地平线尽头伸展。
她仿佛记起了小时候,那时她骑着儿童自行车在城市炎热的街道边上行驶,两边是向着天空伸展的杨树,茂密的叶子形成一片植物的海洋,间杂着柳树低垂下来的柔软的绿色枝条,粉色的花浓厚得像是紫色,紫色又转为深红,和乳白色的梨花一起,倒映在公园的池塘中。路边的行人匆匆而过,有的衣冠楚楚,有的风尘仆仆,有的斜跨单肩黑色公文包,有的用手提着大大的编织袋。那时候网络还不发达,电脑只是少数人的权利,孩子们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在外面疯跑,和小伙伴一起打打闹闹。
她抬起头来,天上的云彩是那么白,白的像一团凝实的棉花,在湛蓝色的天空中轻轻飘动。她盯着云彩不放,眼睛眯起来,一眨不眨,直到快要流出眼泪来,才微微捕捉到云彩移动的轨迹,然后兴奋地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但接着,云彩的边缘又发生了变化,它渐渐接近于银白,又转变为亮银色,像是凭空镀上了一层闪闪的水银,以至于边缘似乎在发出亮色的光焰,同时向大地释放出清冷的风来。
淡淡的血腥味突然从背后传来。她转过头,发现自己身边的环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周围不再是热闹的城市,而恢复成了冰凉的雪林。松树层层叠叠,顶上被积雪盖上了雪白的帽子,还有不知名的高大灰色树木笔直地向天空延伸。
在树干上,一个古怪的人形被一根长长的冰刺扎穿,从胸口穿透而出的透明冰刺边缘流下了黑色的血液,那怪物痛苦地挣扎着,但转眼间就没了动静。不知为何,她心中反而感受到一股释然。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洁白的皮肤,细腻的掌纹,表面隐隐蒙着一层蓝白色的光芒,如同水晶被阳光照射,散发出亮丽的炫彩色。
“我是在梦中吧。”
她向前迈出一步,四周的景象如同幻灯片一样迅速闪动,变换成一间空荡荡的房间。窗外是阴天,正下着大雨。连续不断的雨珠以难以想象的密集度拍打在玻璃上,留下一层层渲染开的水波,窗外建筑物和街道都在弥漫而起的水气中模糊了,其轮廓形成的阴影在水雾中延伸,微微扭曲,一片朦胧。暴雨似乎要将整个房间淹没了。
她扫视一圈,发黄的沙发垫子,脏兮兮的地毯,杂乱的茶几,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上还破了个小洞,那是她一次不小心失手打碎的。在房间角落,摆着一张床,窗边的写字桌上放着一本泛黄的黑皮笔记本。她走到桌前,掀开本子,看到里面娟秀而熟悉的字迹。
“今天我的心情很差,学校里的同学都在嘲笑我没有妈妈。”
她心头一颤,跳过几页,直接翻到最后。
“我买了一个新游戏,叫做调查者,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该多好啊,我想去另外一个世界,重新活一次。”
这是最后一行字,写的十分潦草,显然她在写的时候心情有些激动。她缓缓停留了几秒钟,望了望空荡荡的房间,走到床边躺下,缓缓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后,随之而来的并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昏黄色的天空。
她眨眨眼,感觉到鬓角微微发痒,头顶的天空不再是湛蓝色,也不是灰色,而是一片昏黄,云彩如同凝结的血肉块,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着。四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空气仿佛被火焰灼烧一般扭曲着,鼻孔和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堆里,她用胳膊肘支撑着坐起来。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她看向远处。昏黄色的天空向着大地无限延伸而去,仿佛没有尽头。不远处是同样看不到边际的湖水,黑灰色的液体正在翻滚着,形成一个可怖的旋涡,成千上万吨湖水扭曲着,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古怪味道。
轰隆!!!
如同闷雷突然在耳边炸响,她转过头去。
一只卡车大小的巨型蜘蛛正从空中向她冲过来,其速度之快,宛如一道黑色闪电,但诡异的是,她偏偏能看清它的每个细节。
十几只绿色的眼珠盯着她,奇长无比的黑色螯肢上长满倒勾般的毛发,硕大的口器中一圈圈细密的白色利齿发出嘶嘶的声音。
她刚想躲避,却感到胸口一痛,低头看去,黑色的螯肢像战矛一般刺穿了她的身体,血液滚滚地从伤口中救出来,皮肉被倒刺勾动,剧毒顺着血液瞬间蔓延至全身。
“不!”
她猛地坐起来,从梦中醒来。
洁白的病房,墙壁和地板都是白色,天花板也是白的。头顶上吊灯没有开,当房间内光线很充足。她正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棉被,柔软的触感将她包裹,温暖的花香从床头柜上立着的彩色花瓶中飘散出来。
她扭头,阳光正从外面照射进来,明黄色的光温暖地将房间照亮。窗外的建筑物一层层铺开,整齐排列,街道上传来了人们说话的声音,灰白色的天空中几朵云彩慵懒地漂浮着。
有风吹进来。
“你醒了。”
她转过头,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坐在她的床边。他的脸庞光润,皮肤洁白,鼻梁高耸,正靠在一把扶手椅上,用手托着下巴,平静地看向她。
引人注意的是,他蒙着一只黑色眼罩,将两只眼睛全部挡住,左手还扎着绷带。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切实的感受到了一股注视感,仿佛即使不用眼睛,对面的男人也在以某种方式凝视着自己。
“江火,你怎么了?”她下意识地问道。
“说来话长。”江火微微一笑,“不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