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拓只听说过始安四位大诗师的名号,并没有见过本尊。
其实,当他离开张家,寻找可以寄身的组织时,除了复联和“歪联”,他也可以加入始安的四大门派。
四大门派的弟子虽然不发工资,可是里面有很多家境不错的师兄弟,可以互相救济嘛!
但是影响雷拓决定的就是,加入四大门派,就要成为四位掌门人的师弟甚至徒弟。
这是心高气傲的雷神同志接受不了的!
路承允、平鸿轩、梅英卫、窦明四个人,不就是在段位评比中获得了“大诗师”段位吗?
我雷拓也可以啊!
论诗,你们几个人未必是我的对手!
那我干嘛要当你们的师弟甚至徒弟呢?
还不如到复联里当个头头。
心中这么想,可是他一直对于四位大诗师的诗力十分好奇,有心要找这几人比一比,但是一直没有好机会。
今天正好遇到一个,那我可不能错过了!
这么想着,雷拓又折返回来了:“你们……要找陈梦见?”
五律派的人打量了一下雷拓,问:“你是何人?”
“在下雷拓。”雷拓自我介绍。
“哦?”路承允三十上下,问道:“是人称雷神的那位吗?”
“那都是江湖上朋友们的抬爱。”雷拓不好意思说“雷神”的绰号是自己自封的:“今日也是来寻陈梦见麻烦的。只是我劝诸君,还是趁早打消了这种想法吧!你们赢不了的!”
五律派的人笑道:“那下恐怕就有所不知了。别人拿陈梦见没有办法,可是我们五律派专治此人。”
陈梦见在西庆林寺惨败五律派,最后被五律派堵在旅馆门前,仓皇出逃,大家都还记忆犹新呢!
何况,今天我们的掌门人路承允大诗师亲自出马,陈梦见必定抱头鼠窜!
“嗯,我当然不是质疑路大诗师的诗力。”雷拓难得没有讥讽别人:“只不过这陈梦见惯会耍赖玩奸,即便你赢了他,他也断然不承认。最后还要找来一帮摇旗呐喊的喽啰,夸大战果,气煞人也!”
五律派的人听着,感觉很像是陈梦见的做派,然后忍不住问他:“这么讲,你也是输了啰?”
雷拓不悦,皱着眉头不回答他。
“你放心。”五律派的人笑道:“有恩师在此,小小陈梦见,不敢造次的!”
随便亮一首诗给他,就让陈梦见肝胆俱裂,纳头便拜!
甚至不用恩师出马,就凭我们,也能让陈梦见在“佛光普照”中,深刻反省自己不应该来岭南!
雷拓虽然对于陈成操纵票选的行为十分不耻,可是也非常不喜欢五律派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冷冷道:“这恐怕未必吧。”
五律派的人仍然嬉笑,对着他连连摇头:“恐怕是下对大诗师的诗力,一无所知吧!”
不说“大诗师”还好,一想到自己被大哥窃取的“大诗师”段位,雷拓就来气,眼一眯,暗自压下火气,淡淡道:“我怎么听陈梦见夸口,他在始安的时候,先是在五绝上赢了一次五绝大诗师梅英卫,然后又在七绝上赢了一次七绝大诗师窦明!”
言外之意:你们家路承允大诗师与那两位齐名,恐怕诗力也就那样吧?
有什么可豪横的?
雷拓说话这么不客气,让五律派的讷讷无言,不知道如何反驳。
事实上,人人都知道陈成面对大诗师的时候,都是惨败!
可说起来也真是的,梅大诗师、窦大诗师干嘛那么给陈梦见面子,让他“偷”那么一局呢?
我们家路先生就不会,在他的眼中,从来不存在“同情分”一说。
能打死的,绝不打残!
见弟子们冷场,路承允也就不再置身事外了,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二位贤弟何故礼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外地少年,所以到宜州了,听说他在这里,来见一见。你说你刚刚在里面胜了陈梦见?”
“那是自然!”雷拓对于自己的诗极有自信,自己的两首诗,不仅面对陈成,肉眼可见地胜过一筹!
就连正义联盟里被吹上天的双骄钟氏兄弟,也不是自己对手!
我给你什么路大诗师三分面子,才在这里好好地跟你说话!
事实上,对于你们这些由张珪等人评选出的大诗师,我又何须放在眼里?
张珪本人什么德性,天下没有第二人比我更清楚!
路承允能感受到雷拓的桀骜和目中无人,却也不动怒,微微笑道:“既然下的诗力比陈梦见还要高一筹,那想来诗力也是十分不俗的!你着急走吗?不急的话,可有兴致与路某对局一首?”
正中下怀!
雷拓抬高陈成的目的,正是为了激怒路承允,想让对方露一手看看,显显本事。
嘴上却还能带着客气道:“路大诗师愿意赐教,自是再好不过的事。”
心中想的却是:什么狗屁五律大诗师!老子让你看看雷神的五律!
就能让你这老小子明白,诗是怎么写的!
什么样的人,才能当大诗师!
五律派的人不喜欢陈成,却也不喜欢雷拓这么个说话阴阳怪气的人,听说掌门人竟然要和这么个落魄公子哥比试,都很不情愿:“先生何须较真?杀鸡不用牛刀,让我们跟他过过招就行啦!”
又冲雷拓道:“恐怕你也听说过,我们家先生,诗士八段以下,一律不予指点的!你有段位嘛?”
路承允每十旬会抽一天,集体接见来拜见他的莘莘学子。
平常的日子,请不要来打扰路公子往诗道更高阶突破。
是“教导”,而不是与这些人切磋。
雷拓心中又不大高兴,心说我即便被张珪使坏,压低了段位,可那也是诗士九段!
现在就算“输”了陈成,也不至于诗士高段都没有吧?
“这个不劳你操心。”语气愈发冷淡。
路承允摆摆手,示意无妨。
“下想以何为题呢?”雷拓问道,口气就好像他是擂主,而路承允是攻擂的人一般。
按道理,应该是诗力弱的人出题才对。
强者根本无所谓题目。
但路承允也不是一般人,不见情绪波动,随意道:“既然你来宜州是客,我也是客,就以宜州为题各写一首好了。”
雷拓点头表示赞同,心中笃定了一定要一下就要先声夺人,镇住这姓路的,让他俯首认输!
我能完胜路承允,而陈梦见只能在与大诗师的对局中,摇尾乞怜对方让一两局给他,上下立判!
如此一来,里面那些叫嚣着“陈梦见的诗”更佳的人,都要羞愧的无脸见人了!
心中想着,嘴角也不禁浮现一丝笑意。
他不但要赢路承允,还要在对方最擅长的五律诗上让对方吃瘪!
深吸一口气,雷拓取出纸,当中挥毫写道:
虎贲王爪士,铜柱国南门!
魑魅非人境,荒蛮尽鸟言!
瘴烟旗纛黑,雾雨剑铓昏!
即路皆无色,无缘见北辕!”
心中有气,落有神!
文不加点,一挥而就!
将对陈成的怨气、对钟氏兄弟的怨气、对昏庸读者乃至大哥乃至无辜的宜州的怒气,全部都灌注到端,融汇进诗里!
宜州是王土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宜州自然也是!
可是他不是天子心腹之地的王土,只是“爪子”上那一点点土!
出了宜州,再走一段就到隔壁南诏国了,这里说是南国之门,也不为过。
单看这两句,感觉雷拓对宜州似乎评价还不错,可是接下来就不是“人话”了:
宜州到处都是魑魅魍魉,不是人住的地方。
荒凉蛮横,说的都是鸟语!
打着旗子过来,在瘴气的熏染下,旗子都变成了黑色,而不是“土德”大唐所崇尚的赭黄色!
剑锋在雾气雨水的侵蚀下,也失去光泽!
这两句分明是话里有话,说自己这样的宝剑,在宜州这个蛮荒之地竟然无用武之地!
真是可笑荒唐!
雷拓最后自己感慨道:
这狗日的宜州之路都如此暗无天色了,恐怕永远不会有车驶往北方了吧?
这句话也是对宜州的诅咒。
在此时的唐人看来,北方就以为兴旺发达,因为长安洛阳成都这些大城市,都在北方!
就连桂州都督府的驻扎地始安县,位置相较宜州,也更为北!
你们宜州人,就在这里穷死困死一辈子吧!
永远也别想到大城市始安去!
悲愤、恼怒、诅咒,如水奔流!
此诗一出,五律派的众“诗人”集体失语,因为他们看得出来雷拓的诗力的确犀利无比!
自夸诗力在陈成之上,当非虚言!
在雷拓咄咄逼人的眼光下,五律的弟子们纷纷躲闪,不自觉地往后移步。
雷拓轻蔑一笑,就和他设想的一样,不过如此!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路承允,轮到你了!
路!大!诗!师!
路承允也看完了雷拓的诗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看来对宜州怨言颇深啊!”
雷拓微微笑,本来宜州就是岭南的荒蛮之地,谈何怨言!
“写的还不错。”路承允居高临下地评价道:“回去之后,再加磨砺,想来日后也是能有一番成果的。”
这评价,就和当初王维老师来岭南时,对他们四位青年大诗师说的话一个样子。
雷拓一愣:什么叫“再加磨砺”?什么叫“日后能有成就”?
我特么现在就要跟你一较高下!
“敢问下的诗作如何写的?”雷拓憋着气,冷冷地表示要看路承允的诗。
不要你自己写得根本不怎么样,却在这里好为人师,指点比你水平更高人的作品!
“我?诗就在这里,你可以留着看。”路承允说着,招呼众弟子:“我们进去吧!”
五律派叫门的时候,莫家的阍人的确以“内有诗战请勿入内打扰”的名义拒绝过,可是来人中竟然有路承允大诗师,比莫炎高薪请来的陶李罗三位先生都不知道高哪里去了,看门人如何还敢拦?早就进去通报,门户大开了!
雷拓满脸错愕地拿到路承允的诗稿,只见对方龙飞凤舞地写着:
“故郡楼居者,宜州大善家!
浦寒云掩镜,研冷生花。
月砌亭亭玉,风签猎猎牙。
合簪酬大雅,一战冢淫哇。”
“浦寒云掩镜?研冷生花?”雷拓念着路承允的诗句,浑身一颤,险些将诗稿抖落!
这,就是大诗师的诗作吗?
说实话,雷拓一直以为,岭南大诗师的标杆,就应该是自己!
自己那首帮助张珪拿到大诗师段位的诗,就是大诗师的诗应该的样子!
而自己现在的诗,早已经超过那首诗远已!
什么陈成,什么钟氏兄弟,什么四位大诗师!
他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今日亲眼见证了路承允作诗,雷拓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可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和真正的大诗师,水平不知道还差了多少呢!
对方那副“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的样子,让雷拓浑身冰凉,羞惭沮丧到了极点!
……
“什么?五律派带着路承允找上门来了?”陈成在里面正庆祝成功晋升“诗师”1.5段呢,就听到下人慌慌张张通报,险些让陈成吓一哆嗦。
说真的,真正凭借自身实力,被梅英卫和窦明完虐之后,陈成才对四位大诗师的恐怖领教到了几分。
他现在连钟氏兄弟和雷拓这种级别的强敌都束手无策,还要靠“黑哨”才能获胜,如何能与路承允正面对抗呢?
而且自己与四大门派中矛盾最大、嫌隙最多的,正是五律派啊!
可是大家都知道五律派来莫氏庄园是为了找自己,这个时候遁逃的话肯定被钟氏兄弟看扁了,只能硬着头皮让人快去请路大诗师进来。
对方不会让自己太难看的,对吧?
可是陈成联合莫动的邀请发出之后,过了好一会儿路承允才在众弟子的簇拥下来到了兰园。始安七少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地迎上去,作揖行礼连呼“路师兄安好”。
路承允颇带王者之风地环视众人,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慌忙向他行礼,不仅钟氏兄弟和陈成,哪怕陶李罗三位更年长者也不敢怠慢
毕竟对方江湖地位如此。
“下人不开眼,怠慢贵客了。”莫动心里说怎么自家公子闭门一日,来了这么多大神!叫自己应不暇接!“回头我一定好好责罚他们!”
“不用。”路承允微笑道:“临时起意,在门口指点了一个后生晚辈几句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该不会是刚刚离去的“雷神”吧?
“不是他还有谁?”五律派的弟子们撇撇嘴:“这小子狂傲的很,先生写了两句诗给他,现在一下子蔫掉了,回去够他学一阵子的了。”
陈成:“……”
钟氏兄弟:“……”
我们觉得雷拓已经极难对付了,没想到对方在路承允大诗师的诗力之下,只能俯首投降,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