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虎大的认可,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虎聚山在阳首山东段属于比较大的部族,其势力范围差不多涵盖方圆百余里的四峰五谷。但因为妖族数量不多,其实主要集中居住在靠东边的虎啸峰上,对其他地方仅仅是时常巡视,重要处派少量妖驻守。这个“势力范围”的定义也很勉强,比如道门每年上山采药的路线,就已经深入了与虎啸峰相邻的虎语峰,但也从未引起过任何波澜,甚至虎啸山还总是约束族众不要靠近,躲的越远越好,直到出现了猿飞这个异类。
荀络、猿飞再加上一个穿越而来的关尚,三个异类的相遇,也真的是超小概率事件,唯有缘分可以解释。
在虎大的亲自陪伴下,荀络和关尚用了三天时间细细探查了虎聚山领地,力求做到对每一处的地形地势、光线温度、水源土壤等等都了然于胸,并仔细了解了这一带的气候变化——这是没办法的事,荀络对灵药的知识算不上丰富,关尚更是除了阳雁草外一无所知,很多时候就算有什么奇珍异兽从他们眼前过去,也认不出来,所以只能先记住现状,再回去研究,大不了就按照虎聚山的自然属性去查询适合的灵草,想法带过来种上……
不过好消息是,就算没有别的,阳雁草也发现了满满一片山坡,单就这些现成的小草,也足够他俩好好改善一下生活了。另外还有荀络勉强辨认出的两种低阶灵药,品质不高,发现的数量也不多,虎大仍然十分珍惜,吩咐手下兔妖悉心照料,最好能多多播种。
在这期间,他们还偶遇了几次在虎语峰附近迷路乱窜的同队修士,其中就包括三川院的刘成。荀络出面帮这些人引上道路,顺便在自己监察的小册子里记上一笔,当作回去之后的交差。
因为荀络和关尚的修为都没到可以使用灵契的程度,双方的契约仍是按照天妖大神见证的流程签订的,当然他俩不会把实话说出来,只说这代表了兄弟们的诚意,再次把虎大和猿飞感动得一塌糊涂。在关尚的坚持下,解约条款还是加进去了,不过虎大主动要求放宽了限制,只要他俩在三年内能从妖族采购五十两银子,约定就会一直生效。
如果这种要求还达不到,荀络和关尚觉得自己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但也不能怪虎大眼皮子浅,一来这确实代表了人家的情谊和信任,二来整个虎聚山也没哪个妖见过银子,根本没有概念……
真正的难点在于保持联络以及将来的运输,金水院所在的陇西河关县距离较近,但也没到可以随时进山的程度,庆云阁的天水始昌县距河关县还有近五百里,而且途中大段路况不佳,车马难行,怎么也要折腾个三两天。
不过至少短时间内这还不太重要,虎聚山可以派两个跟人类身材相近的妖族在山下设个联络点,现在货品和信息量都很少,一个小小的联络点足以承担传递和转运之责。在关尚看来,虎大还是太过保守,妖族中的大部分即使与人类生活在一起,也未必那么容易看出破绽,但虎大坚信修士有很多不为妖知的可怕手段,不愿用妖族安危去冒险,也完全可以理解。
商定了后续安排,荀络和关尚各采了十株阳雁草下山,刚好是道役要求的最低目标。两人都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在自身实力弱小的时候,高调行事必是取祸之道,细水长流谋定而后动才能长远。
分别之际,虎大依依不舍,猿飞泪眼婆娑,一直送出虎啸峰方才回转。
下山之后才是关尚真正的迷茫时刻,他从穿越之初就在阳首山上,根本还没见过元康王朝什么样子,怎么生活,即使拥有一部分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河关县金水院对他仍是一个陌生的所在。
荀络看出了关尚的“近乡情怯”,感到有些奇怪。以他来看,依关尚在虎聚山上对着虎大做的那一篇“洞中对”,当个金水院掌院都算委屈,难道门派内还有什么事情是摆不平的?
“这个……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面对荀络的询问,关尚只能这么含糊其辞。
“二弟,金水院这个山野之地搞不成什么名堂,与其遭人嫉妒,不如暂时藏拙。锥在囊中,咱们总有脱颖而出的时候。回去后我上下走动走动,看能不能在庆云阁里给你谋一个位置。”荀络自以为明白了关尚的心情,想来鹤立鸡群,不被人排挤妒忌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他深有体会——当然自己是鹤亦或只是一只模样怪异的鸡,还有待未来证明,但这二弟必然是仙鹤无疑。
关尚很感激荀络的安慰,相交数日便如兄弟般真情相待,这是他前世读武侠小说时才能憧憬到的江湖义气,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体验一回,自然是非常开心的事情。不过荀络暂也帮不上忙,而且他要先回庆云阁交卸道役,安排后续事体,于是两人在河关县内吃了数天内第一顿人间的正经饭食,谋划一番,荀络就雇一匹马,自行东返。
陇西地处边境,域广人稀,全郡不过区区十万人口,其中一半集中在陇西郡治所在的襄武县城,河关一县只有一万人上下。河关也没有什么城墙,一眼望过去一片枯黄色的草房,少数几处带瓦的,要么是县衙要么是祠堂,在关尚看来与一个村庄无异。
金水院也是带瓦建筑之一,而且是其中最大的一座。立国之初司马氏朝廷为了彰显道门威仪,把道派的各项制式规格定得很高,在这小县里压过县衙的情况非常常见。可是面积虽大,维护却是差了一些,除了门额上“金水院”的三字牌匾还算半新,斑驳的瓦面、剥落的漆柱、残破的梁雕无不尽显道门小派小户的窘迫。
关尚长吸一口气,踏进这个他毫无归属感的归属地。
一切显得熟悉而又陌生。庭前的大柏树,依稀是他少年时最喜欢的玩伴,他曾屡次在树枝中跳上跳下,弄断枝叶无数,然后被师父恶狠狠地揪下来,让他对着大树合十思过。树后的厅堂,是每旬一次全派听从掌院教诲的地方,老掌院来来回回总是那点内容,他几乎已经能背下来每一个字,却从不敢走神。从侧方穿过门厅,就是同院师兄弟居住的厢房,像他这样的徒修两人一间,升了俗修就能独居一室,这是金水院人少唯一带来的好处。再往后就是掌院和两位都修的居处,相对僻静很多。金水院二十多名修士,只有掌院、监修、都修、俗修和徒修五级职司,其中监修还暂缺无人。听荀络讲,庆云阁这样的大派,职司有十一级之多……
遗憾的是,金水院没有坤修,襄武县有一个坤修门派秀水堂,基本吸引了陇西郡内所有能入道的女性。院中两个帮助洒扫的凡人老婆子倒是对关尚很是亲切,整天念叨着不该让小神仙干这么多活,但关尚从来不辞辛苦,他知道自己不是神仙,如果不能为门派起到起码的作用,说不定哪天就要被扫地出门,成为一个无业也无家可归的“散修”。
然而这一次,老婆子们却不知道,她们口中的“小神仙”再也不会回来了,回来的只是他的躯壳,里面装着另外一个陌生人——至少他的大部分,是陌生人。
欢迎回家……站在大柏树下,抬头看着苍翠的枝叶,关尚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是他与身体里那个殒身于瘴毒之下的年轻灵魂的对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似乎分明地听到,枝叶被突然到来的微风吹动,留下一句真挚的叹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