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讲，从开始攀登阳首山起，他们就已经不在元康境内了。这座绵延两千多里的巨大山脉，只有最东端紧邻元康秦州河关县，其整个山形都在帝国西面，北边的天玉山挡住了柔玄人，阳首山陡峭的南麓则让高原上的西浑人望而却步。

这个妖族和土著杂居的空白地带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狭窄走廊，如果站在走廊的一端向里望，人们会难以遏制地产生各种阴暗诡秘的想象，从而尽量避免走入其中。

“你们说，走廊另一端的人也会抱持同样的想法吗？还是会在突然之间穿越走廊，把一支大军陈列在秦州面前？”

对于丘杞提出的这个问题，队伍里没人能够明确回答。关尚和荀络不是没讨论过这个问题，但终归不可能得到答案，而对于其他生于斯长于斯的秦州人来说，两山之间没人能通过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认知，甚至从来没有主动怀疑过这件事。

倒是功曹张万给出了一种传闻：“我年幼时曾听老一辈的修士讲，走廊中段有阻隔无法通过，至于是什么阻隔，我就不知道了，想来应是天险？”

丘杞捋着胡须道：“《道经有云，极西之地有昆仑之山，方百里，高万仞，乃天神所居，令人神往。若有天能摆脱世间琐事羁绊，穿过阳首山去西边看看，方不负此生啊……”

关尚不禁肃然起敬，同样是捋着胡须故作高深，看人家丘仙长的志趣，比那痴迷美人的陶平桥高了不知多少，不愧是广安楼的副总修。只是希望丘仙长千万一辈子让世间琐事羁绊住才好，不然首先倒霉的就是虎聚山。

以丘仙长这番高人姿态，估计是不屑于“穿过”阳首山的，一路平推碾压过去才符合他的人设……

州府和三川院的修士都在尽可能靠近丘杞，努力拉近关系，除了因为丘杞职司摆在那儿，也是因为另一位广安楼高修蒋仲实在难以亲近。这位灵药专业人士非到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与任何人交谈，专注地留意路边每一株可疑的植物，时不时离开道路蹲在草丛里翻找许久，以至于整个队伍都必须跟着走走停停。

蒋仲不必因此向任何人表达歉意，因为除了三川院的刘成和陈大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队伍当中的关键，即使丘杞也对他尊重有加。一个具备“药师”头衔的修士，不论修为职司如何，都可以随时成为任何一家馆阁门派的座上宾。

拥有一门无可替代的专业，在任何一个社会都等于拥有一个铁饭碗……

看着蒋仲小心翼翼地挑选出一些不认识的植物放在背囊中，荀络和关尚都睁大了眼睛仔细记忆，生怕错过了山上任何可能的宝藏。可惜那些植物长得实在太像，他们又不敢凑得太近，这番努力收效甚微，让他们在心里连连捶胸顿足。

关尚甚至在考虑，能不能找个契机拜蒋仲为师算了，学会这门手艺怎么看都比做生意靠谱太多。

当然这只能想想而已，药师收徒如果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早就不值钱了。

池萧和陆锦也是第一次来到阳首山，出于丘杞的善意让她们走在队伍中间，但队形很快就因丘杞人气过高而被打乱，最后只剩关尚一个人为两女断后。不过这里面只有关尚、荀络和池萧最清楚这一路其实是毫无危险的，相比起来，虎聚山被发现的危险要大得多。

尽管有池萧在旁边，陆锦还是很紧张，从小所受的教育让她觉得妖族是不可接近的野蛮存在，关尚一开始不理解庆云阁派这姑娘来参与到底是想谁保护谁，直到池萧告诉他陆锦最擅长的道法是使用愈伤符和接骨术……

也是个专业人士……关尚很是羡慕，不过作为一个战地救护人员，他觉得陆锦在心灵修炼上还差点境界，要是受伤的是自己，他很怀疑对方会不会情愿耗费灵力。

各怀心事的一行人到达第一个露营地时天色已经全黑，但他们的装备与道役队伍不可同日而语，人手一张照明符的奢侈配置让关尚对没有答应做观雨堂的代理这事深感遗憾。

他仔细看了看池萧给他的照明符，是岚祥馆的出品，庆云阁算是“大宗采购”，估计价格很优惠，但具体是多少，池萧也不清楚。

“南凤耀，北岚祥。符箓是道门人人使用的大众产品，做符箓生意的门派不知凡几，不过最有名的莫过于岚祥馆和凤耀馆。他们财大气粗，人手充裕，几乎覆盖了道门所有利润丰厚的符箓品种。其他门派要想赚钱，必须有独特的门道，不然都是挣扎求存。”听关尚打听“符箓产业”的现状，池萧便为他稍作讲解。

关尚听得认真，又实在缺少各种常识，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池萧对他耐心十足，一一解答，再一次刺激了对此感到无法理解的陆锦。

其实并非关尚有什么奇特吸引力，而是池萧本就是个态度严谨的人，既然关尚严肃请教，她就决不愿敷衍了事，务求回答详尽，以免误导了他人。

至于陆锦不能理解，是因为在门派内，罕有同辈男性弟子向池萧这般诚意请教，他们不是竭尽全力表现自己，让池萧觉得自负得可笑，就是唯唯诺诺唯恐失言，让池萧觉得毫无气质，哪怕有来假意求教的，也是以求教为名行搭话之实。

而同辈女弟子，绝大多数对经商不感兴趣，少数参与门派生意的，又暗暗拿她当作竞争对手，连话都很少说一句。

这让池大美女一腔好为人师的心思，根本就无处安放嘛……

再说，关尚和荀络手里可还有池萧三成股份的承诺，关尚成长得越快，自己赚钱的希望就越大。

念及此处，池萧就恨不得写上一本《元康道门派系商号及产业集注，让关尚昼夜诵读。

不得不说，投入职业状态的池萧，在照明符的光芒下散发着惊人的魅力，与白日里那个高冷形象判若两人，不但让州府和三川院的四人一直以杀人的目光盯着关尚，就连丘杞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在场能够完全对池萧免疫的男人，就只有埋头于植物研究的药师蒋仲和从小看池萧快看吐了的荀络……

虽然对池萧没什么非分之想，但关尚对刘成和陈大霄的妒恨眼神非常满意，这属于雄性生物龌蹉的小心思。但他毕竟是个理智主导的人，得罪州府功曹的感觉就不是那么美好了，于是他赶紧结束了谈话，爬回帐篷。

紧跟着，荀络就钻进了他的帐篷，随手施放了一个隔音符。

“这么奢侈？道役的时候怎么就带了几张便宜得要死的符箓？”关尚瞪着荀络。

“废话，道役那都是些什么人？万一把我哄抢一空，往这山崖里一抛，回头报个意外，谁知道？”荀络没好气地道。

“是啊，谁知道？”关尚有意加重语气，意味深长地看着荀络。

荀络看着他的眼睛：“难道你也有和我一样的怀疑？”

“也仅限于怀疑而已。”关尚点点头，“我实在难以相信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会有虎聚山妖族跑出来伤害小孙，没有任何合理的动机。但修士就不一样了，你也说了，道役那都是些什么人？修士害修士，那可能的动机实在太多了。”

“比如就像我担心的一样，见财起意。”

“假设是修士害了小孙，按照常理，最大嫌疑就在最后的目击者，刘成和陈大霄身上。但我想不通的是，他们如果回报说小孙失足跌下悬崖了，甚至干脆不要汇报也没关系，道役失踪的修士以前也有不少……他们为什么非要往妖族身上攀扯呢？难道不知道这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除非……”两人对视一眼，“这里面有更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