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新鲜感过后，队伍的行进速度开始加快，到了第三天，他们已经经过了关尚“死”过一次的地方，快接近当初两人遇见猿飞的所在。

关尚不知道有多少穿越者曾经回到过自己的穿越地点，稍作停留缅怀逝去的前世之际，他的余光隐隐发觉刘成在偷眼瞧他。

他是在嫉妒我大难不死有后福，还是恨我当时为什么没有死掉呢？关尚已经把刘成当作了可疑人物和戒备对象，越来越觉得对方麻木的表情面目可憎。

除了丘杞饶有兴味地用一个白瓷瓶装了一股瘴气，准备带回去研究之外，队伍一切都很正常，对底层修士危险重重的瘴毒，在丘杞、蒋仲这样的人物面前构不成威胁，这更让关尚理解了道门是一个怎样的阶级社会。

道门的高修基本和俗世的贵族是重合和相类的，道役这种事不在他们的视野里，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思考怎样降低伤亡率。若不是阳雁草突然有了重要的经济价值，他们一生都不会踏上这片山野荒芜之地。

随着逐渐接近虎聚山范围那几座山峰，荀络和关尚越来越紧张，生怕哪个倒霉的妖族突然出现在眼前，那真是怎么都说不清楚。

这一晚的露营地，距离刘成和陈大霄报告的“修士遇害地”已经不远，丘杞与张万起了些许分歧。张万认为既然妖族可能就在左近，大家就不应当再使用照明符，不然在夜间就如同一个冲天火炬，目标太过明显。

丘杞则言道，我们不来便罢，既然来了，就应该以道门煌煌之威震慑这些野蛮兽类，让它们知道道法威严，哪能畏畏缩缩什么都怕？

最后自然是丘杞说了算，于是营地再一次灯火通明。关尚和荀络不由在心里感激丘杞，此处肯定处于虎聚山的警戒之下，有猿飞这个智者在，至少躲避应该是懂的吧？

正要去荀络的帐篷商议明天的安排，关尚突然眼睛一眯，一只飞虫迎着他身后的照明符飞来，一头撞在他身上。

他伸手一抄，便把那飞虫抄在手里，如他所料，那是一只肥大的蜜蜂。

蜜蜂安静地停在他掌心，从头到翅膀没有任何动作，样子十分诡异。

关尚左右看看，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赶紧钻回自己营帐，举起蜜蜂在眼前仔细端详。蜜蜂翅膀上并没有刺着字，也没携带任何东西，更不会说话。

他放弃了把蜜蜂拆开看看里面的暴力想法，虎聚山的意思很简单，他们已经发现了这支队伍，这就足够了。

将蜜蜂向空中一抛，它便自行找到帐篷口飞出去，不像一般的飞虫会在帐中乱撞，这让关尚对獾四的操控能力产生了不少信心。

第二天天明，众人按照计划分为两路，丘杞和蒋仲准备在荀络的引路下继续向山上行进，直到找到阳雁草的生长地，而州府的二人则随着刘成、陈大霄的指引探查小孙遇害地点，走个过场。

之所以要分开行动，一是蒋仲不耐烦为小事浪费时间，二是丘杞也不想三川院这样的小门派有机会窥探他们来阳首山的真实目标。至于州府和庆云阁，则是高层之间早就沟通过了的。

关尚作为小孙的同门当然要跟着探案一路以备问询，荀络担心他的安全，便让池萧也跟着他那一路。

“他凭什么？”陆锦气哼哼地低声抗议。

“要不你也去他们那？”荀络对抗议无动于衷。

陆锦一甩手：“我不去！”

荀络没搭理她，昨晚知道妖族已有准备后，他的对策就变得很简单：把丘杞和蒋仲带到山顶瘴气密布之处就算完成了引路的任务，剩下的就交给两人自行判断即可。反正要前进，他受不了瘴毒，要绕路，他也可以推说不熟悉，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丘杞再自负，也不会靠两个人跟妖族开战，等他下次回来，估计虎聚山早就坚壁清野了。

相比之下，还是关尚那一路更教人担心些……

即使对于修士来说，查验凶案现场这种事也不会常常参与，所以关尚这一路人，仿佛个个心事重重，沉默地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只见陈大霄猛地停步道：“约摸就是此处。”

其他人快步跟上，巡视身前地形，只见前方两丈处云雾飘散，露出一片陡峭的悬崖，深不可测。关尚稍微往前一凑，就觉得头晕目眩，赶紧撤了回来。见池萧正跃跃欲试，忙轻轻拉了拉她衣袖：“小心点。”

“掉不下去。”池萧笑笑，还是收回了脚步。

“你怎么确定是这里的？”张万问道。

陈大霄道：“回禀功曹，我和刘师弟受山火所迫迷失方向，幸得庆云阁荀道友指路，恰从此处返回方才咱们走过的那条路上，当时我们正走到那大石后面，是以印象颇深。”

随着他回手一指，众人果然看到稍远处有一块巨石。

张万的同僚走到巨石之后，向这边张望一阵，回来点头道：“确实可以看见此处。”

“嗯，看来果然有妖族作祟。”张万显然没想在这事上多做纠缠，对同僚道，“记下来罢，回去交由州牧决议，咱们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从刘成紧绷的脸上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关尚的心猛地抽紧，这事果然有蹊跷。

张万的同僚却是个更认真的人，回道：“既然都到这了，不妨请陈、刘两位道友再讲一遍当时的情景。”

张万明显有些不耐烦，但也没有驳回，点头道：“那就快着点。”

陈大霄没奈何，只得从小孙所在何处说起，又描述两名妖族如何从后面袭击，小孙如何失足掉下悬崖，尸骨无存，而他和刘成则因为事发突然，加上心中恐惧，没有敢露头，等回过神来妖族已经消失等等情状，倒是逻辑清晰，绘声绘色。

而此时，等在旁边的关尚已经浑身冰凉，嘴唇发抖，他分明听见陈大霄对妖族的形容是“毛发浓重，容貌凶狠，口中嘶吼不明其意”。

他们根本就没见过任何妖族！这都是在朝廷官方描述基础上的自行发挥的想象！

但关尚又不能站出来质疑，否则会暴露他已经接触过妖族的事实，天知道凉王会做何反应。

小孙死的很冤枉，作为在文明社会生长的人类，他下意识地觉得真相比什么都重要，但脑中另外一个声音劝阻着他：小孙跟你非亲非故，你把自己搭进去，有什么意义？

两辈子也没类似的经历，关尚一时间茫然无措，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蓦地感到身边有人轻轻按住他的胳膊，扭头看去，只见池萧朝他微不可察地摇头，神色十分冷静。

就像冷水浇在沸腾的锅里，关尚一下子感到有了主心骨，心情霎时平静下来。

正当那位州府吏员问刘成是否有任何补充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叱，引得众人齐齐向他们所来的方向回望。

随后便是一阵疾速破空的尖啸，混杂着树枝折断的咔嚓声响，由远及近，在众人还在面面相觑之际，只见眼前一花，一个健硕的身影从他们面前冲过，竟然毫不停留地直接跃下了悬崖！

几人尚没能消化有人跳崖这一无法理解的事实，又有一人飘然掠过，衣袂猎猎如仙，速度却丝毫没有逊色，像驾着祥云般也从悬崖处降了下去。

“御风符！”张万和池萧齐声惊呼，虽然一闪即过，但后面这人的形象实在明显，正是本该走在另外一路的丘杞。

原来这就是高修……到达这个世界之后，关尚还是第一次领略高深道法的风采，确实让他神往，对修行的美好憧憬充盈心头，倒让他淡忘了刚才的灵魂拷问，也算意外收获。

崖上半晌无人说话，但谁也不可能在事情未明的情况下离开，只有静静等待，关尚相信，在这一刻，刘成和陈大霄只会比自己煎熬更甚。

仿佛过了一夜那般漫长，丘杞的身形终于从崖下升起来，对张万道：“下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