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理性占据主导的“符箓科研工作者”,孟展眉最后还是被关尚说服了,工作压力太大,也许这对她来说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宣泄罢了。冯图不在场,关尚也乖巧地表示绝对不会说出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该怎么推进还是怎么推进。
留孟展眉自己在研究室里冥思苦想,关尚来到天水城的一处偏僻街市,这里行人不多,一幅缺角的招旗在风里晃晃荡荡,上面大书一个“茶”字。
“别看这地方破烂,他家的茶不比前水街上那些酒楼差。”悠哉品茶的丘杞示意让关尚坐下。
“这样的茶肆居然还有隔开的雅间……”关尚嘀咕着。
“这里是天水的旧城,曾经很繁华,不过后来城里居民越来越多,官府又划定了前水街那一带为市集,于是很多店家都搬到那边,就这间茶肆还守在原地。”离开了阳首山的丘杞全然没有当日的凌厉做派,倒像一个耐心的师长,对着关尚娓娓道来,“固步自封,就难免落伍,但也总有像我一样怀旧的人,既看不上,又放不下。”
怀旧?你不是蜀王的人吗?在天水怀的哪门子旧?关尚不好多问,嗯嗯啊啊地应和着。
“行程都安排上了吗?”感慨一阵后,丘杞开始进入正题。
“还有一些准备要做。”关尚坦率承认,现在最不确定的因素在孟展眉身上,她研发的符箓至关重要,等待是值得的,“如果顺利的话,半月之后我出发前往阳首山。”
“可以。”丘杞点头,“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就是未知。”关尚趁机倒苦水,“我对西浑人两眼一抹黑,妖族也强不到哪去。先不说自然条件的艰险,万一西浑对我们的商队抱有敌意,那我们可以说是送货上门,根本不用想着再走出来了。以阳雁草的价值来看,这一趟其实不太值,无非聊胜于无罢了。”
丘杞道:“自然条件不是问题,既然你已经告诉了荀络,他必会为你做好充分准备。庆云阁家底丰厚,各种符箓齐备,你大可放心。至于西浑人对道门的态度,在模棱两可之间,与蜀王固然争端日久,但对其他人未必有敌意,你当然不会傻到让他们知道你代表蜀王吧?”
“我本来也不代表蜀王,我只是跟蜀王做生意,当然也不会让西浑人知道。”关尚为自己的立场分辩。
“对我来说都一样。”丘杞不在意这个,他是个实际的人,“至于阳雁草值不值,还要看蒋仲研究的结果。再者说,除了阳雁草,妖族那边还有其他好东西,缺的只是给他们指出一条路,走通了这条商路,你就是妖族的指路人,你说值不值?”
这肯定的语气再一次证明丘杞对妖族是做了功课的,不过关尚的关注点在另一句话:“蒋药师还真的在研究阳雁草?”
“在研究。”丘杞肯定,“虽然这次收获不多,但之前历次道役上缴的阳雁草还有一些——那时候没有人觉着这玩意儿重要,剩了也没人管——蒋仲手里的量基本够他得出结论了,目前来看,夏季采摘的还真比冬季的药效要好,之所以他还没得出最后结果,是因为尚未确定效果到底好多少。在向凉王禀报之前,他更希望谨慎行事。”
这是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喜的是如果阳雁草价格上涨,关尚是直接获益者,忧的是蒋仲一旦把此事报告给凉王,虎聚山不知还能不能继续踏实地种草开荒了。
“能拖慢蒋药师的进度吗?”关尚小心地问。
“我告知你此事,是想对你有所激励,结果你还想拖慢他的进度,是不是胆小过头了?”丘杞哼了一声,“凉王这边,我当然会竭尽所能,你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要想的过多。”
关尚倒不是胆小,而是通过暗示给丘杞施加一点压力,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空间罢了。“蜀王那边的情况如何?会不会一口把我吞了……”
“蜀王的格局气魄比凉王大得多,不然哪会布下这么大的局面……”丘杞突觉有点失言,顿了一下道,“到时你与他手下人等接触,自会知晓,反正事已至此,难道你还想反悔不成?”
“那当然不会。”关尚赶紧摆手。蜀王不知道布得是什么局面,不过依他有限的历史常识来说,大肆分封同姓为王的朝代,似乎都会有些根基不稳,王爷们的野心迟早会膨胀,而皇室也总是对他们充满了戒备,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擦枪走火。
看起来道门修士和凡人在这一点上,怕也没什么区别。自己仅听说过的两个凉王蜀王,就都是野心勃勃之辈,想来其他诸王也好不到哪去,万一这天下突然乱起来,自己还做个屁的生意?
乱世出英雄,但不出商人。商人在乱世,多数情况下都是被收割的对象,除非你能赌对站队的方向,并且在摘取胜利果实时还能忍住不伸手。
想这些太远了……关尚把这些念头驱赶出去,对丘杞道:“既然说到这了,我到时在哪里与谁接触,总该告诉我了吧?”
“汶山郡。”丘杞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益州最北的一个郡,这样可以尽量缩短你的路程。你只要到汶山城下,不,我相信只要你接近了汶山城,自然会有人主动接应你,你只须认清这个信物。”
他掏出一面铜牌丢给关尚,铜牌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阴刻着极为繁复的花纹,看得关尚眼花缭乱。
“这我怎么记……”
“我只是让你感受一下铜牌的手感和重量。”丘杞没好气地掏出一张牛皮韧纸,“这上面已经拓印了纹路,到时候你细细对照就好。这仅是以防万一的程序,其实在汶山郡,不大可能出现问题。”
“那就最好不过。”关尚细心收好拓印,把铜牌还给丘杞,“如果途中有什么变故,有什么手段能跟你联络吗?”
“没有。”丘杞翻着白眼,“飞符这种东西不是你我能够用得了的,大概也就有限几个馆主有足够修为驱动一张符箓跨越千里之远,你自己随机应变吧。总之我只要结果,你把西浑闹个天翻地覆也好,变作道门叛徒跪地求饶也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
“我懂了。”关尚其实只是再次试探蜜蜂传讯的市场,毕竟丘杞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真正的高修——孟展眉勉强也算,但观雨堂门派太小,她对真正的道门高层还是一知半解。
又旁敲侧击地唠叨了半天,确认丘杞不会再拿出什么东西帮助自己,关尚悻悻地离开茶肆。丘杞身为得道高修,很有神仙范儿地要品上两三个时辰的好茶,再燃上几注金贵香料,关尚无福消受。
回到观雨堂附近,刚要上前推门,就听身后有人叫他:“关师弟。”
回头一看,却是最近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的池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