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龙马寺纷乱不堪，灯火通明，大家都在寻找叛僧和小雨，但是毫无踪迹。那一晚，为了引开追兵，十娘和叛僧他们分开而行。临走前，十娘对叛僧说了一句：“照顾好她。”叛僧点了点头。

就这样，叛僧带着小雨来到了禁忌之地——老方丈化为黑舍利子的院子。

他们相拥而坐，不敢点亮烛火，也不必点亮烛火，谈着属于他们的悄悄话。

“我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会的。等过段时间风声过去，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得我们的地方。”

“到时候你要娶我。”

“我会娶你。”

“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会有的。”

“那你会后悔吗？”

“不会。”

“小的时候我受了伤，我父亲说我活不了几年了。”

“有我在，你放心。”

“我是说。”

“相信我。”

“我是说，我不想再等了，我怕我等不到了，我们现在就成亲吧。”

……

清晨，屋子外面起了薄薄的雾，杂草上的露珠一颗颗往下掉，晶莹剔透。

叛僧看着睡在自己旁边的女子，活动了下早已麻痹的手臂，轻轻的从女子的头下抽出来。走下床，刚欲打开房门，身后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你不要走。”

叛僧回过头笑了笑：“我不走。”

“我怕你离开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女子略带哭腔，神情低落。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在这里等我。”

……

如此过了好几天，他们在这里生活，渴了就和古井里的水，饿了就偷偷出去弄吃的。这几天，是他们生命中最幸福的日子。如果可以，生命中剩下的日子即使就这样生活，不敢出这寸尺之地，不敢大声交流，不敢点灯燃柴，那也是值得的。

可是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几位长老见苦寻无果，不得不求助于两位打更和尚。这两位打更和尚外表上看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其实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的实力。他们身份特殊，武功修习路数成谜，寺庙中有些地方别人不能去，他们却可以去的。

就在这晚，叛僧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从房间中走出来，走到院子里的古井旁边，对着深不见底的古井说着“出来吧，出来吧”。随后，冷清的月光之下，从古井中爬出来一个老和尚，老和尚全是冒着血水，这个老和尚手里拿着一个灯笼，灯笼确是熄灭了的。这老和尚朝着他走来，可就在半路之上，他突然不动了，就那样在草地上打起坐来，然后身形迅速缩小，直到缩小成一颗通体漆黑的舍利子。叛僧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不知怎么的，他想要上前去握住那颗黑舍利子，可是就在他伸手的那一刻，一声敲锣声响起，伴随着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贼防盗，闭门关窗，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喽。”

随后而来的，便是疯狂般的敲锣声，竹梆子撞在铜锣上的声音不断传来，鼓点密集，响声震天。

叛僧头痛欲裂，轰然坐起。

“怎么了？”身旁的女子问。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这天清晨，叛僧照常出门寻找吃的。叛僧出门前，小雨对他说了句每天都要说的话，“你一定要回来啊。”

就在叛僧刚走不久，智通便带着罗汉堂的人来了。

小雨面前，是几位年龄很大的老头子，他们便是龙马寺七位长老。

“我是不会离开他的，你们把我抓了也没用，我们已经成亲了。”小雨面带倔强，不卑不亢。

几位长老虽然也想到过最坏的情形是什么，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唉，哦弥陀佛，善哉善哉。”大长老长叹一声。

“他不想做和尚，你们就别为难他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适合做和尚的了，他是能够得道成佛的人。整个龙马寺，他是唯一一个，包括我们。”

“得道成佛有什么用，那样就能过的开心吗？”

“姑娘你不懂，能够舍弃七情六欲不一定就过的不开心。他现在开心，只是短暂的开心，现在越开心，以后就会越痛苦，命数轮回，唯有跳出轮回之外，才能超然物外。”

“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要我们彼此相爱就足够了。”

“姑娘，据我所知，你身上的伤病应该撑不过两年了。你有想过两年之后他会如何吗，你们现在的日子越甜蜜，两年之后他的日子就会越难受。”

“他说他有办法的。”

“就是大罗神仙、如来佛祖，也没有办法。听老衲一言，放过他，也是放过自己。”

“我不想。”

虽然嘴里这样说着，眼睛里的泪却不争气的流下来了。对于这些，她早就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她没有办法，她要祈求他原谅她的自私。但是自己已经自私的得到了他的爱，自己不能再自私的拖累他下半辈子了。

……

无尽的挣扎，无尽的痛苦，如果佛说有彼岸世界，他有资格去，而她小雨，就去下地狱吧。

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

叛僧下午回到了龙马寺，大长老早就在屋子里等着他了。

“她走了。”大长老说。

“我不相信。”叛僧语气中充满了坚决。

“你们一个个表面上都对彼此非常信任，但是内心里却不是如此啊。她说她不想离开你，但是她为了你还是选择了离开；你说你不相信，其实你知道她离开了。”

“师父。”叛僧跪在大长老面前，唰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

小雨走后，叛僧更加彻底的遁入空门了，更加疯狂的修习佛法，他想要在佛法中找到答案，他想要佛祖解答他的疑惑——

为什么自己明明都放下了，心怎么还会痛呢？

每一个晚上，内心中空洞洞的地方，是少了什么呢？

……

七个月后，雨夜，龙马寺。

十娘怀抱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放在在叛僧手中。

小雨身患重病、忧思成疾、体质虚弱，婴儿早产，生下孩子后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每个人都劝她放弃这个孩子，但是她不想。

叛僧站在佛前，抱着婴儿，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佛祖啊，原来我还是放不下啊。”

……

七天之后，雨夜，龙马寺。

叛僧在佛祖前的蒲团上放下婴儿，转身离去。

大长老望着他的背影，抱着婴儿，喃喃自语——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叛僧长叹口气，一骨碌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从床上惊坐起来。

是时候了，和他们，也和自己，做个了断。